“什麽,就是跳舞唄。你不知道我們已經恢復舞會了?”布雷多克斯太太插嘴說。


    “你一定要來,傑克。我們都去,”弗朗西絲在桌子另一頭說。她是高個子,臉上掛著笑意。


    “他當然會來的,”布雷多克斯說。“進來陪我們喝咖啡吧,巴恩斯。”“好。”


    “把你的朋友也帶來,”布雷多克斯太太笑著說。她是加拿大人,充分具備加拿大人那種優雅大方的社交風度。


    “謝謝,我們會來的,”我說。我回到小單間。


    “你的朋友是些什麽人?”喬傑特問。


    “作家和藝術家。”


    “塞納河這一邊這樣的人多的是。”


    “太多啦。”


    “是這樣的。不過,他們當中有些人倒挺能掙錢。”


    “哦,是的。”


    我們吃好了飯,喝完了酒。“走吧,”我說。“我們跟他們喝咖啡去。”喬傑特打開她的手提包,對著小鏡子往臉上撲了點粉,用唇膏把嘴唇重新勾勒了一通,整了整帽子。


    “好了,”她說。


    我們走進滿屋是人的房間裏,圍著桌子就坐的布雷多克斯和其他男人都站起來。


    “允許我給你們介紹一下我的未婚妻喬傑特·萊布倫小姐,”我說。喬傑特嬌媚地一笑,我們和大家握手。


    “你是歌唱家喬傑特·萊布倫的親戚吧?”布雷多克斯太太問。


    “不認識。”喬傑特回答。“可是你們倆同名同姓,”布雷多克斯太太真誠地說。


    “不,”喬傑特說。“根本不對。我姓霍賓。”


    “可是巴恩斯先生介紹你時說是喬傑特·萊布倫小姐。他確實是這麽說的,”布雷多克斯太太堅持說。她說起法語來很激動,往往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啥。


    “他是個傻子,”喬傑特說。


    “哦,那麽是說著玩兒的羅,”布雷多克斯太太說。


    “是的,”喬傑特說。“逗大家笑笑。”


    “你聽見了,亨利?”布雷多克斯太太朝桌子另一頭的布雷多克斯喊道。“巴恩斯先生介紹他的未婚妻叫萊布倫小姐,其實她姓霍賓。”


    “當然啦,親愛的。是霍賓小姐,我早就認識她。”


    “霍賓小姐,”弗朗西絲·克萊恩叫道。她的法語說得很快,可她不象布雷多克斯太太,並不因為自己說一口地道的法語就故作姿態地洋洋自得起來。“你在巴黎待很久了?你喜歡巴黎這個地方嗎?你很愛巴黎,對吧?”


    “她是誰?”喬傑特扭頭問我。“我該同她談嗎?”她掉回去望著弗朗西絲,隻見弗朗西絲笑眯眯地坐著,叉著雙手,長脖子承著腦袋,撅起雙唇準備繼續說話。


    “不,我不喜歡巴黎。既奢侈,又骯髒。”


    “是嗎?我倒覺得這裏特別幹淨。數得上是全歐洲最幹淨的城市之一。”


    “我認為巴黎很髒。”


    “多怪啊!也許你在巴黎沒待多久吧。”


    “我在這兒待的時間夠長的了。”


    “可這裏有些人倒很好。這點必須承認。”喬傑特扭頭對著我。“你的朋友們真好。”弗朗西絲已略有醉意。如果不送咖啡來,她還會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拉維涅還端上了利久酒,喝完酒後我們都走出餐廳,動身上布雷多克斯搞的跳舞俱樂部去。跳舞俱樂部在聖傑尼維那弗山路的一家大眾舞廳內。每周有五個晚上,先賢飼區的勞動人民在這裏跳舞。每周有一個晚上歸跳舞俱樂部使用。星期一晚上不開放。我們到那裏的時候,屋裏還空空的,隻有一名警察靠門口坐著,老闆娘待在白鐵酒吧櫃後麵,此外還有老闆本人。我們進屋以後,老闆的女兒從樓上下來。屋裏擺著些長凳,放著一排桌子,從這頭到那頭,屋子另一邊是舞池。


    “但願人們能早點來,”布雷多克斯說。老闆的女兒走過來,問我們要喝點什麽。老闆登上一隻靠近舞池的高凳,開始拉手風琴。他一隻腳脖子上套著一串鈴擋,他一麵拉手風琴,一麵用腳打拍子。大家都跳起舞來。屋裏很熱,我們走出舞池的時候都出汗了。


    “我的上帝,”喬傑特說。“屋裏活象個蒸籠!”


    “太熱了。”


    “真熱,我的上帝!”


    “脫掉你的帽子。”


    “這是個好主意。”


    有人請喬傑特跳舞,於是我走到酒吧櫃旁。屋裏確實很熱,在悶熱的夜晚,手風琴的樂曲聲悠揚悅耳。我站在門口喝著一杯啤酒,領受街上吹來的習習涼鳳。坡度很大的大街上開來兩輛出租汽車。它們都在舞廳門前停下了。車上下來一群年輕人,有的穿著運動衫,有的沒有穿外衣。從門裏射出的燈光下,我看清他們的手和新洗過的捲髮。站在門邊的警察對我看看,微微一笑。他們進來了。當他們擠眉弄眼、比比劃劃、七嘴八舌地往裏走的時候,在燈光下我看清他們的白手、捲髮和白臉。勃萊特和他們在一起。她模樣怪可愛的,她和他們打成一片。


    其中有個人看見了喬傑特就說:“真是怪事。這兒有個貨真價實的婊子。我要同她跳舞,雷特。你瞧著。”


    那個褐色皮膚的高個子,名叫雷特的說:“不要冒失。”


    金黃色捲髮的年輕人回答:“別擔心,親愛的。”勃萊特就是跟這種人在一起。


    我非常氣憤。不知怎麽的,他們總是叫我生氣。我知道人們總認為他們是在逗樂,得忍著點,但是我想揍倒他們一個,隨便哪一個,來砸掉那種目中無人、傻笑中透著泰然自若的神情。一轉念,我卻出來沿大街走去,在隔壁一家舞廳的酒吧間裏要了一杯啤酒。這啤酒不好,我就喝一杯科涅克白蘭地來解解嘴裏的啤酒味,但是這杯酒更糟。當我回到舞廳的時候,舞池裏擠滿了人,喬傑特正和那高個子的金髮小夥在跳舞,他跳舞的時候,使勁扭動臀部,歪著腦袋,翻著白眼。音樂一停,他們之中的另一位就邀請她跳。他們拿她當自己人了。這時我明白了,他們一個個都會和她跳的。他們向來如此。


    我在一張桌子邊坐下。科恩在那裏坐著。弗朗西絲在跳舞。布雷多克斯太太領來一個人,介紹說,他叫羅伯特·普倫蒂斯。他是紐約人,從芝加哥來,是一位寫小說的文壇新秀。他說話帶點兒英國口音。我請他喝酒。


    “非常感謝,”他說,“我剛喝過一杯。”“再來一杯。”


    “謝謝,那我就喝吧。”我們招呼老闆的女兒過來,每人要了一杯摻水的白蘭地。


    “我聽說,你是堪薩斯城人,”他說。


    “是的。”


    “你覺得巴黎好玩嗎?”


    “好玩。”“真的?”


    我已有幾分醉意。並沒有真醉,但說起話來已經到了不擇詞句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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