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安塞爾莫一直是個好嚮導,他走山路的本領真了不起。羅伯特·喬丹自己也是走山路的能手,但是,他從黎明前跟著他走到現在,他知道這老傢夥能夠使他走得累死。除了判斷力,羅伯特·喬丹事事都信得過這個安塞爾莫。他還沒機會考驗這老頭兒的判斷力,不過,反正這一回應該由他自己來負責作出判斷。不,他不愁安塞爾莫,而炸橋的事也見不得比許多別的事更難辦。隨便什麽樣的橋,隻要你叫得出名稱他都會炸,各種大小和結構的橋,他都炸過。即使這座橋比安塞爾莫所介紹的大兩倍,這兩隻背包裏的炸藥和裝置也足夠把它全炸掉。他記得一九三三年徒步旅行到拉格蘭哈去的時候曾走過這座橋,戈爾茲1前晚在埃斯科裏亞爾城外一幢房子的樓上曾給他念過關於這座橋的資料。


    “炸橋本身沒有什麽了不起,”戈爾茲當時說,用鉛筆在一張大地圖上指著。燈光照在他那有傷疤的光頭上。“你懂嗎?”


    “是,我懂。”


    “根本不算一回事。僅僅把橋炸掉隻能算是一種失敗。”


    “是,將軍同誌。”


    “應該做到的是根據發動進攻的時間,在指定的時刻炸橋。你當然明白這一點。這就是你的權利,這就是你的任務。”


    戈爾茲看看鉛筆,然後用它輕輕地敲敲牙齒。


    羅伯特·喬丹什麽也沒說。


    “你明白,這就是你的權利和你的任務,”戈爾茲接著說,對他點點頭。他這時用鉛筆敲敲地圖。“那就是我的責任。那也正是我們無法做到的。”


    “為什麽,將軍同誌?”


    “為什麽?”戈爾茲氣憤地說。“你經歷過好多次進攻,還問我為什麽?有什麽能保證我的命令不被變動?有什麽能保證這次進攻不被取消?有什麽能保證這次進攻不被推遲?有什麽能保證實際發動進攻的時間和預定時間相差不超過六個小時?有過一次按計劃進行的進攻嗎?”


    “如果指揮進攻的是你,就會準時發動,”羅伯特·喬丹說。


    “我從來也指揮不了,”戈爾茲說。“我隻是發動而已。但我就是指揮不了。炮隊不是我的。我必須提出申請。即使他們有的東西也從沒按照我要求的給我。那還是最小的事情。還有別的呢。你知道這些人的作風。沒必要詳談。總是出問題。總有人幹擾。你得了解這一點。”


    “那麽什麽時候炸橋呢?”羅伯特·喬丹問。


    “在進攻開始之後。進攻一開始就炸,不能提前。這樣,增援部隊就不能從那條路上開上來。”他用鉛筆指著。“我必須肯定那條路上來不了援兵。”


    “什麽時候進攻?”


    “我會告訴你的。但是你隻能把日期和時間當作一種可能性的參考。你必須在那之前準備就緒。進攻開始後就炸橋。明白嗎?”他用鉛筆指著。“他們增援兵力隻能進攻那條路。他們隻能從那條路把坦克、大炮一直卡車開到我發動攻擊的山口。我必須肯定橋要炸掉。不能提前,不然的話,如果進攻推遲,他們就可以把橋修好。那可不行。進攻開始的時候,就必須炸掉,我必須有充分把握。崗哨隻有兩個。跟你一起去的那人剛從那裏來。據說他非常可靠。你就會明白的。他在山裏有人。你需要多少人,就要多少。盡可能少用人,但要夠用。我不必對你說這些事情了。”


    “怎樣才能斷定進攻已經開始了呢?”


    “進攻將由整整一師兵力發動。現有飛機轟炸作為準備。你耳朵不聾吧?”


    “那麽,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當飛機礽炸彈的時候,進攻就開始了?”


    “你不能老是這樣理解,”戈爾茲說,還搖搖頭。“但是這一次,你可以這樣看待。這是我布置的進攻。”


    “我不懂了,”羅伯特·喬丹說,“老實說我不喜歡這個任務。”


    “我也不是分喜歡。你要是不願承擔,現在就說。要是你認為自己幹不了,現在就說。”


    “我幹,”羅伯特·喬丹說。“我去幹,沒問題。”


    “我要知道的就是這一點。”戈爾茲說。“那就是橋上不能有任何東西通過。那一點要絕對保證。”


    “我懂。”


    “我不喜歡要求人做這種事情,並且用這種方式做,”戈爾茲接著說。“我不能命令你幹這種事。我明白猶豫我提出的條件,你將被迫幹些什麽。我已經仔細解釋過了,為的是要你明白,要你明白種種可能遇到的困難和任務的重要性。”


    “如果橋炸了,你們怎樣向拉格蘭哈推進?”


    “等我們攻占山口,就著手把橋修起來。這是一次十分複雜而漂亮的軍事行動,象以往一切軍事行動那樣複雜而漂亮。這計劃是在馬德裏製訂的。這是維森特 羅霍,那位失意的教授的又一傑作。我布置這次進攻,象歷來那樣是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進行的。盡管如此,這是一次大有可為的軍事行動。我為這次行動比往常感到更為樂觀。把橋炸掉之後,這一仗是可能大勝的。我們能拿下塞哥維亞。看,我來指給你看這是怎麽回事。你看到嗎?我們的目標可不是這次進攻的山口的頂端。我們要守住它。我們的目標在遠遠的那邊。看-在這裏-象這樣-”


    “我還是不知道的好,”羅伯特·喬丹說。


    “好,”戈爾茲說。“這樣,你到那邊就可以少一點思想負擔,是嗎?”


    “我即使不去那邊也不想知道。那樣,不管發生什麽事,泄露情況的不會是我。”


    “確實是不知道的好,”戈爾茲用鉛筆敲敲前額。“有好多次我也希望自己不知道。但是你必須知道的有關橋的是,你知道了嗎?”


    “是。那我知道。”


    “我相信你知道了,”戈爾茲說。“我不再向你發表講話啦。我們現在來喝點酒吧。話說得不少,我很口渴了,霍丹同誌。你的姓氏用西班牙語念起來很有趣,霍丹同誌。”


    “‘戈爾茲’用西班牙語是怎麽念的,將軍同誌?”


    “‘霍茨’,”戈爾茲露齒笑了,從喉嚨深處發出這聲音,就像患了重感冒咳痰似的。“‘霍茨’,”他聲音嘶啞地說。“‘霍茨將軍同誌’。假使我早知道‘戈爾茲’在西班牙語裏是這樣念的,我來這裏打仗以前就給自己另外取個好一點的名字了。我明知道要來指揮一個師,隨便取什麽名字都可以,可是竟取了‘霍茨’。‘霍茨將軍’,現在要改已經太遲了,你喜歡partizan工作嗎?”


    “有時候。”


    “你炸這座橋,可最好不要說什麽‘有時候’啊。得,咱們別再嘮叨這座橋啦。關於這座橋,你現在相當清楚了。我們非常認真,所以才能開些大玩笑。聽著,你在火線另一邊有很多姑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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