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並不說明人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因為人不能決定自己的性格。


    性格無所謂好壞,好壞僅在於人對自己的性格的使用,在使用中便有了人的自由。


    就命運是一種神秘的外在力量而言,人不能支配命運,隻能支配自己對命運的態度。一個人 愈是能夠支配自己對於命運的態度,命運對於他的支配力量就愈小。


    "願意的人,命運領著走。不願意的人,命運拖著走。"太簡單一些了吧?活生生的人總是 被領著也被拖著,抗爭著但終於不得不屈服。


    昔日的同學走出校門,各奔東西,若幹年後重逢,便會發現彼此在做著很不同的事,在名利 場上的沉浮也相差懸殊。可是,隻要仔細一想,你會進一步發現,各人所走的道路大抵有線 索可尋,符合各自的人格類型和性格邏輯,說得上各得其所。


    上帝借種種偶然性之手分配人們的命運,除開特殊的天災人禍之外,它的分配基本上是公平 的。


    偶然性是上帝的心血來潮,它可能是靈感噴發,也可能隻是一個惡作劇,可能是神來之筆, 也可能隻是一個筆誤。因此,在人生中,偶然性便成了一個既誘人又惱人的東西。我們無法 預測會有哪一種偶然性落到自己頭上,所能做到的僅是--如果得到的是神來之筆,就不要 辜負了它;如果得到的是筆誤,就精心地修改它,使它看起來像是另一種神來之筆,如同有 的畫家把偶然落到畫布上的汙斑修改成整幅畫的點睛之筆那樣。當然,在實際生活中,修改 上帝的筆誤絕非一件如此輕鬆的事情,有的人為此付出了畢生的努力,而這努力本身便展現 為輝煌的人生歷程。


    人活世上,第一重要的還是做人,懂得自愛自尊,使自己有一顆坦蕩又充實的靈魂,足以承 受得住命運的打擊,也配得上命運的賜予。倘能這樣,也就算得上做命運的主人了。


    浮生若夢,何妨就當它是夢,盡興地夢它一場?世事如雲,何妨就當它是雲,從容地觀它千 變?


    事情對人的影響是與距離成反比的,離得越近,就越能支配我們的心情。因此,減輕和擺脫 其影響的辦法就是尋找一個立足點,那個立足點可以使我們拉開與事情之間的距離。如果那 個立足點仍在人世間,與事情拉開了一個有限的距離,我們便會獲得一種明智的態度。如果 那個立足點被安置在人世之外,與事情隔開了一個無限的距離,我們便會獲得一種超脫的態 度。


    大損失在人生中的教化作用:使人對小損失不再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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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惑與覺悟


    周國平


    人生意義問題是一切人生思考的總題目和潛台詞,因為它的無所不包和無處不在 ,我們就始終在回答它又始終不能給出一個簡單的答案。


    假如有許多次人生,活著會更容易嗎?假如有許多個我,愛會更輕鬆嗎?


    其實,許多次人生仍然隻是一次有限的人生,就像許多張鈔票仍然隻是一筆會花光的錢一樣 。


    "萬物歸一,一歸何處?"


    發問者看到的是一幅多麽絕望的景象:那初始者、至高者、造物主、上帝也是一個流浪者!


    不要跟我玩概念遊戲,說什麽萬物是存在者,而一是存在本身。


    在具體的人生中,每一個人對於意義問題的真實答案很可能不是來自他的理論思考,而是來 自他的生活實踐,具有事實的單純性。


    為什麽活著?由於生命本身並無目的,這個問題必然會悄悄轉化為另一個問題:怎樣活著?我 們為生命設置的目的,包括上帝、藝術、事業、愛情等等,實際上都隻是我們用以度過無目 的的生命的手段而已,而生命本身則成了目的。


    應該怎麽生活?這是一個會令一切智者狼狽的問題。也許,一個人能夠明白不應該怎麽生活 ,他就可以算得上是一個智者了。


    時間於人生的重要性似乎是一目了然的:時間的流逝改變著人生的場景,時間的悠長襯託了 人生的短暫。但是,時間又是一個千古之謎,一個絕對的悖論。我們既無法理解它以瞬息的 形式存在,因為瞬息就意味著向不存在轉化。我們也無法理解它以永恆的形式存在,因為永 恆就意味著超越了時間。我們甚至無法說清時間究竟是否存在,它到底是什麽。


    在我眼中,死是一件重大的事情,而在這件事情裏,屍體以及圍繞屍體所發生的一切,包括 喪葬的方式等等,則是最不重要的。有人問蘇格拉底希望死後埋在何處,他答道:"假如你 能捉到我,你就埋我。"死就是不存在,人們的確無法捉住和埋葬那個不復存在的蘇格拉底 ,而人們所要埋葬的那具屍體是和蘇格拉底完全無關的。


    死亡不是同歸大海,而是各回各的源頭。


    "朝聞道夕死可也。"這裏的"道"很可能正包括了生死的根本道理,而了悟了這個道理, 也就不畏死了。


    人的一生,有多少偶然和無奈。我們都將死去,而死在彼此的懷抱裏,抑或死在另一個地方 ,這很重要嗎?


    凡活著的人,誰也擺脫不了人生這個大夢。即使看破人生,皈依佛門,那滅絕苦樂的涅境界 仍是一個夢。不過,能夠明白這一點,不以覺者自居,也就算得上是覺者了。


    他們到了四十歲,於是學著孔夫子的口吻談論起"不惑"之年來。可是,他們連惑也不曾有 過,又如何能不惑呢?


    在無窮歲月中,王朝更替隻是過眼煙雲,千秋功業隻是斷碑殘銘。此種認識,既可開闊胸懷 ,造就豪傑,也可消沉意誌,培育弱者。看破紅塵的後果是因人而異的。


    厭世棄俗者和嫉世憤俗者都悲觀,但原因不同。前者對整個人生失望,通過否定世界來否定 人生,是哲學性的。後者僅對世道人心失望,通過否定世界來肯定自己,是社會性的。


    強者的無情是統治欲,弱者的無情是復仇欲,兩者還都沒有脫離人慾的範疇。還有第三種無 情:淡泊超脫,無欲無爭。這是出世者的大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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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近自然


    周國平


    人類曾經以地球的主人自居,對地球為所欲為,結果破壞了地球上的生態環境,並 且自食其惡果。於是,人類開始反省自己的行為。


    反省的第一個認識是,人不能用奴隸主對待奴隸的方式對待地球,人若肆意奴役和蹂躪地球 ,實際上是把自己變成了地球的敵人,必將遭到地球的報復,就像奴隸主遭到奴隸的報復一 樣。地球是人的家,人應該為了自己的長遠利益管好這個家,做地球的好主人,不要做敗家 子。


    在這一認識中,主人的地位未變,隻是統治的方式開明了一些。然而,反省的深入正在形成 更高的認識:人作為地球主人的地位真的不容置疑嗎?與地球上別的生物相比,人真的擁有 特權嗎?一位現代生態學家說:人類是作為綠色植物的客人生活在地球上的。若把這個說法 加以擴展,我們便可以說,人是地球的客人。作為客人,我們在享受主人的款待時倒也不必 羞愧,但同時我們應當懂得尊重和感謝主人。做一個有教養的客人,這可能是人對待自然的 最恰當的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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