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這兩個我認真辯論起來到底誰會獲勝,我隻好讓自己不要多想。


    桃樂妃走後,媽媽推門進來,猶猶豫豫地說:“剛才以然的媽媽打電話來,說明天中午會到咱家來看你。”


    “什麽?又要拜見長輩嗎?”


    我覺得煩惱,恨不得立時三刻躲進山洞裏,不用再同人應酬。


    媽媽坐到我床邊,慈愛地撫著我的頭髮,問:“你朋友的話,你是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的?”


    “就是關於那個開茶館的無憂和以然的事兒呀。”


    “無憂和以然,他們有什麽事?”


    媽媽低頭思量半晌,終於說:“女兒呀,其實我也早就有些懷疑了,你不在大連的這段日子,以然和那個無憂好像來往得很親密。到咱家來,也常常是出雙入對的。我原也擔心,要是你再不回來,保不定以然就變了心。可是現在好了,你回來了,以然對你的樣子,好像也還熱心,總算有驚無險,媽也就放心了。不過,還不知道親家是什麽意思,他們如果再來看你,你倒要留意一下,打聽打聽。”


    “媽,你說到哪兒去了?我根本不覺得以然和無憂有什麽。”


    但是,慢著,無憂和以然,他們之間,真的隻是友誼嗎?也許他們現在還沒有什麽,但是,難道他們之間不該有什麽嗎?連媽媽都已經看出他們兩個人更像一對兒,我為什麽卻一直沒有想到?


    記憶中的片片斷斷自動組合起來,形象漸漸清晰。


    桃樂妃說無憂別有用心我不介意,因為早就知道其實賊喊捉賊,是她自己有心,所以才會替我吃醋;但是反之,無憂當初提醒我桃樂妃在嫉妒我,不同樣也是因為她對以然暗自鍾情,所以才會明察秋毫嗎?


    從我回來以後,以然每次見麵,都神情恍惚,若有苦衷,我原來一直不明所以,可是現在已經知道,其實正是因為他對無憂動了情,在我與無憂之間難以抉擇,才會這樣痛苦。


    難怪從出院以後,無憂已經很久沒來看我。難怪每次提到結婚,以然都會吞吞吐吐。


    原來是這樣。


    細想一想,無憂和以然其實真的很相配,一個瀟灑英俊,一個美麗出塵,一個無論做什麽都理智先行絕不放空,一個事事想得開總有合理解釋。


    而我自己,衝動,任性,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同柯以然,就像鷓鴣與布穀鳥一樣,也許從頭到尾,根本就是一場誤會。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蒼茫而無助。我該怎麽辦?


    友誼與愛情,如何選擇?


    信任和欺騙,何去何從?


    我是該假裝不知道順水推舟,亦或迷途知返快劍斬情絲?是該珍惜自己的愛與幸福固執到底,還是為了友誼將愛人拱手相讓成他人之美?


    而以然,在他的愛情的天平上,又是否真的已沒有我的位置?他對我,究竟是愛更多亦或憐更多?他至今沒有離開我,究竟是為了愛情還是為了責任?如果他最終決定結婚,會是出自一種抉擇還是一種無奈?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從此我們的愛情將不再純粹,婚姻已經在它還沒有開始之機已經蒙上陰影,而我同無憂之間,就像愛與信任這對孿生兄弟一樣,自親密而日漸疏遠,難續前緣。


    記得在北大石橋上,我曾問以然何以茶墨兩愛,以然答:“奇茶妙墨皆香,春風秋月同美,各擅勝場,無分軒輊。”


    也許,早在那時候,我與無憂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是“各擅勝場,無分軒輊”的了。


    可是,究竟奇茶妙墨孰更香,春風秋月誰獨美呢?


    以然又說,無憂是他的紅顏知己,而我是他的親密愛人。


    可是事實上,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他的紅顏知己,然而無憂,也許才真真正正應該是他的親密愛人。


    冥冥之中,是誰的手顛鸞倒鳳,同紅塵兒女開了個黑色玩笑?


    紅娘小姐或者月老大人或者會以為這很好玩很幽默吧,但是對當事人來說,卻是十分殘忍而痛苦的一次輪迴。


    隻為,愛與不愛,並不僅僅是一字之差,更還要付出一生的感情去經歷去判斷去抉擇去承受。


    而我,該怎樣抉擇?


    不是每種誤會都很美麗


    第二天早晨,我在桅子花的香氣中醒來,看到一窗的陽光。鳥鳴與花香讓我在剎那間還以為自己回到了秦嶺,但是接著白色的鉤花窗簾拂醒了我的夢。


    梔子花馥鬱的香味隨風傳送,我望著它,想起以然當初把它送給我時的情景。他說過:“梔子的花語,是‘我很幸福’,我把幸福送給你,希望你因為我而永遠幸福。”


    “我很幸福”。我幸福嗎?


    陽光在玻璃窗上跳動,我安全地呆在自己的家中,可是我的心,為何這般惶惑而迷失。我幸福嗎?我真的回來了嗎?


    這時候,一個聲音忽然躍入腦際:“那我們呢?我們的感情怎麽辦?”


    是的,那是在病房中聽過的對話,當時我並沒有聽清對方的回答,可是這會兒,它卻清晰地映在我的記憶中,我記得,那女子是這樣回答的:“以然,我祝你幸福。”


    “以然,我祝你幸福。”


    那問話的人,是以然;而那回答的女子,是無憂。


    無憂!忽然之間,我把所有的細節都想得清楚透徹,無憂和以然,他們早已相愛,在我被鍾楚博綁架的時候,他們兩個朝夕相處,為了營救我而不得不常常走在一起,而在這同心協力的過程中,愛情悄悄地來到了。然而他們約定,除非我被安全救回,他們才會正式戀愛。可是當這個傷痕累累的我回到大連,他們麵對我的傷痛與無助,卻開不了口了。於是,無憂決定放棄愛情,她對以然說:“以然,我祝你幸福。”可是,以然會幸福嗎?我會幸福嗎?


    廚房傳來媽媽做早餐的聲音,我小心地沒有驚動她,悄悄溜出了家,決定到“水無憂”走一趟。


    畢竟,這是以然、無憂和我三個人的事,當事人才最有發言權,與兩家的家長無關。


    也許這樣做很無理,因為柯家父母畢竟是長輩,他們既然說好要來看我,我就該老老實實守在家裏,打扮好了等著被檢閱。


    可是我不想。


    我害怕那樣客套的寒暄。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漸漸染上鍾楚博不管不顧的個性,不願再按常理出牌,不願再照教條做事,他的邪,他的狂野,他的霸道和無所謂,都在我的身上打下深深烙印。


    原來,被綁架的,不是我的身體,而是精神。


    如今身體已經回來了,可是精神,卻還留在山林裏,留在鷓鴣聲聲的秦嶺深處。


    很不巧,員工說無憂正在講課,請我到茶室裏稍等一會兒。她們且告訴我,“水無憂”又開發了新項目:開班授課,傳播茶藝。


    無憂,是個真正的茶人。


    教室便是那間最大的“綠煙”包間。無憂的聲音打裏麵傳出來,平靜從容:“茶的起源最早可追溯至兩千七百多年前中古時代的神農氏,傳說神農氏嚐百草,每每誤食了有毒的野草,都要用茶來解毒。但是最早出現文字記載的,卻是在《詩經》上,‘穀風’中有句:誰謂荼苦,其甘如薺。這個‘荼’字,指的就是‘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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