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曼穀行(10)


    走出了鱷魚館,又來到了另一個也像體育場似的場所。周圍也是看台,同樣是坐滿了全世界許多國家的旅遊者。但這裏是大象和雜技表演的場所,台下沒有水,而是一片運動場似的地。場中有幾個同樣穿著彩衣的男女青年。他們先把一大堆玻璃瓶之類的東西砸碎,然後有一個男孩光著膀子,躺在碎玻璃碴子上,打滾,翻筋鬥,耍出種種的花樣。最後又有一個男孩踩在他身上。在他身子下麵,碎玻璃仿佛變成了棉花或者羊毛或者鴨絨什麽的,簡直是柔軟可愛。看了這些表演,對中國人來說,這簡直是司空見慣;然而對碧眼黃髮的人來說,卻是頗為值得驚奇的。於是一陣陣的掌聲就從周圍的看台上響起了。接著進場的是幾頭大象,脖子上戴著花環,背上,毋寧說是鼻子上騎著一個男孩子。先繞場一周,向觀眾致敬,大象無法用泰國常見的方式,合十致敬,隻能把鼻子高高舉,表達一番敬意了。大象在小孩子的指揮下,表演了許多精彩的節目。然後又繞場走起來。我原以為這隻是節目結束後例行的儀式,然而,我立刻就看到,看台上懂行的觀眾,掏出了硬幣,投向場中,不管硬幣多麽小,大象都能用鼻子一一撿起,遞到騎在鼻子上的小孩的手中。坐在前排的觀眾,掏出了紙幣,塞到大象的嘴裏--請注意,是嘴,不是鼻子--,大象叼起來,仍然遞到小孩子手中。我同園主坐在前排正中,大概男孩知道,園主正陪貴賓坐在那裏,於是就用不知什麽方法示意大象,大象搖晃著鼻子來到我們眼前。我一下子窘了起來,我口袋中既無硬幣,也無紙幣。聰明的主人立刻遞給我幾個硬幣和幾張紙幣,這就給我解了圍。我把紙幣放在大象嘴中,又把硬幣放到伸到我眼前的鼻子中,我的手碰到了大象柔軟的鼻尖上的小口,一陣又軟又滑又濕的感覺,從我的手指頭尖上直透我的全身,有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舒適清涼的


    ecstasy,我的全身仿佛在顫抖。 福`哇。fv`al網


    此時,我更真正是五體投地地佩服我們的園主,佩服他的幻想。一個沒有幻想的人能夠想出這樣訓練鱷魚,這樣訓練大象嗎?


    我們的參觀結束了,但是我的感觸卻沒有結束,而且永遠也不會結束。楊海泉先生養的雖然是極為醜陋兇狠的鱷魚,然而他的目標卻是:


    紹述文化今鑑古--


    卿雲靄靄,鄒魯遺風。


    作聖齊賢吾輩事,


    民胞物與,人和政通。


    世變滄桑俱往矣!


    忠藎毋我,天下為公。


    靜、安、慮、得、勤觀照,


    輝煌禹甸,樂見群龍。


    忠孝禮義仁為本,


    發聾啟瞶新民豐。


    楊先生的廣闊的胸襟可見一斑了。他這一番奇蹟般的偉大事業,已經給寰宇的炎黃子孫增添了光彩,已經給世界文化增添了光彩,已經給炎黃文化增添了光彩,已經給泰華文化增添了光彩。對於這一點我焉能漠然淡然沒有感觸呢?海泉先生雖然已經做出了這樣的事業,但看上去他仍然是充滿了青春活力的。他那令人吃驚的幻想能力已經呈現出極大的輝煌;但是看來還大有用武之地,還是前途無量的。我相信,等我下一次再來曼穀時,還會有更偉大更輝煌的奇蹟在等候著我。這是我堅定不移的信念。


    1994年5月7日


    帕 塔 亞帕 塔 亞


    芭達亞是一個奇怪的地方。置身其中,你就仿佛到了紐約,到了巴黎,到了東京,到了香港。然而,在二十年前,此地卻隻不過是一片荒涼的海灘,細浪拍岸,濤聲盈耳,平沙十裏,海鷗數點而已。


    我們從曼穀出發,長驅數百公裏,到了的時候,已經是向晚時分。到旅館中訂好房間,立即出來。此時暮靄四合,華燈初上。大街上車如流水,行人如過江之鯽。黑頭髮,黑眼睛,黃頭髮,藍眼睛,濃妝艷抹,短褲或牛仔褲,擠滿了大街。泰國為世界旅遊勝地,此處又為泰國勝地,其吸引力之強,可以想見。


    主人先領我們到海鮮餐廳。愧我孤陋寡聞,原來我連芭達亞都不知道,更不用說什麽海鮮餐廳了。看樣子,這個餐廳恐怕是此地的一個非常著名的地方;來到芭達亞,就非來不行,否則就會是終生憾事。此處並非高樓大廈,隻是一座簡單的平房。這座簡單的平房卻有驚人的吸引力。剛才在大街上看到的黑頭髮,黑眼睛,黃頭髮,藍眼睛,濃妝艷抹,短褲或牛仔褲,仿佛一下子都擠到這裏來了。在不太大的空間內,這些東西交光互影,互相輝映,在我眼前形成了奇妙的景象。我一時間眼花繚亂,目迷神眩。一進門,就看到許多玻璃缸,不,毋寧說是玻璃櫥,因為是方形的,裏麵養著鮮魚活蝦,在水中遊動。有輸入氧氣的管子,管口翻騰著許多珍珠似的水泡,"大珠小珠落玉盤",隻是聽不到聲音。意思當然是想昭告天下:這裏是名副其實的海鮮餐廳。在吃到嘴裏以前,我們的眼睛先飽餐了一頓。


    第106節:曼穀行(11)


    我們從五顏六色的人群的縫隙裏慢慢地擠了進去。一排排的長桌子整整齊齊地排在那裏,比較簡陋,並不豪華,然而卻坐滿了人。看樣子我們的主人已經事先訂好了座,我們的座位就在一排長桌的最裏麵,緊靠一麵短欄杆,外麵黑咕隆咚,什麽也看不見。隔了一會,我才知道,外麵就是大海。我恍然茫然:二十年前,這裏不正是荒涼的海灘,細浪拍岸,濤聲盈耳,平沙十裏,海鷗數點的地方嗎?我就這樣在這個本來應該是充滿了詩情畫意,實際上卻嘈雜喧鬧的氣氛中吃了我生平難以忘懷的一頓晚餐。


    離開海鮮餐廳時,已經接近晚上九點。主人又匆匆忙忙帶我們到人妖歌舞劇場。這大概是本地的第二個聞名全球的景點。"人妖"這個名詞本身就讓人看了可怕,聽了可厭。然而在泰國確實用的就是這兩個字,並不是以意為之的翻譯。人妖,實際就是男娼。在中國舊社會,男娼也是有的,所謂"相公"者就是。但是,中國的男娼是順其自然的,而泰國的"人妖"則是經過雕琢,把男人鑿成女人。我常有怪想:在所有的動物中,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是最能作孽的,其作惡多端的能耐,其他動物確實望塵莫及。謂予不信,請看"人妖"。


    但是,不管我多麽厭惡"人妖",到了泰國,還是想看一看的。在曼穀,主人沒有安排,事實上也不能安排。堂堂的一個代表國家代表大學的代表團,在日程上竟列上一項:訪問"人妖",豈不大煞風景嗎?今天到了芭達亞,是用欣賞歌舞的名義來行事的,麵子上,內心裏,好像都過得去了。於是我們就來到了人妖歌舞劇場。


    我們來到的時間畢竟是晚了。寬敞明亮非常現代化的大廳裏,已經幾乎是座無虛席,我們找了又找,最後在接近最高層的地方找到了幾個座位。我們坐下以後,感覺到自己好像是雄踞奧林匹克之巔的大神宙斯。低頭下視,隻能看到黑頭髮與黃頭髮,黑眼睛與藍眼睛渺不可見。至於短褲或牛仔褲則隻能想像了。因為跳舞台畢竟太遠,台上的人妖,台上的舞蹈,隻能看個大概。閃爍不定五彩繽紛的燈光,當然能夠看到,歌聲也能清晰聽到。對我來說,這樣已經夠了。至於看"人妖"的明目皓齒,我則根本沒有這個願望。有時候,觀眾聽眾席的最前一排那裏,似乎出了什麽事,有的聽眾譁然大笑。我們一點也看不清楚,隻能看到某一個正在表演著的"人妖",忽然走下了舞台,走到前排觀眾跟前,做出了什麽舉動,於是群眾轟然。有一回,竟有一個觀眾被"人妖"拉上了舞台,張口舉手,似乎極窘,狼狽下台,後遂無問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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