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主是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平常被稱作濕婆的就是。濕婆的象徵linga,是一個大石柱。這裏既然是濕婆的廟,所以linga也被供在這裏,就在廟門外河對岸的一座石頭屋子裏。據說,這裏的婦女如果不生孩子,來到linga前麵,燒香磕頭,然後用手撫摩linga,回去就能懷孕生子。是不是真正這樣靈驗呢?就隻有天知道或者濕婆大神知道了。


    廟門口皇皇然立著一個大木牌,上麵寫著:"非印度教徒嚴禁入內"。我們不是印度教徒,當然隻能從外麵向門內張望一番,然後望望然去之。廟內並不怎樣幹淨,同小說中描繪的洞天福地迥乎不同。看上去好像也並沒有什麽神聖或神秘的地方。古人詩說:"凡所難求皆絕好。"既然無論如何也進不去,隻好覺得廟內一切"皆絕好"了。


    人們告訴我們,這座大廟在印度也廣有名氣。每年到了什麽節日,信印度教的印度人不遠千裏,跋山涉水,到這裏來朝拜大神。我們確實看到了幾個苦行僧打扮的人,但不知是否就是從印度來的。不管怎樣,此處是聖地無疑,否則拄竹杖梳辮子的聖人苦行者也不會到這裏來流連盤桓了。


    第92節:尼泊爾隨筆(8)


    說老實話,我從來也沒有信過任何神靈。我對什麽神廟,什麽獸主,什麽linga,並不怎麽感興趣。引起我的興趣的是另外一些東西,廟中高閣的頂上落滿了鴿子。雖然已近黃昏,暮色從遠處的雪山頂端慢慢下降,夕陽殘照古廟頹垣,樹梢上都抹上了一點金黃。是鴿子休息的時候了。但是它們好像還沒有完全休息,從鴿群中不時發出了咕咕的叫聲。比鴿子還更引起我的興趣的是猴子。房頂上,院牆上,附近居民的屋子上,聖河小橋的欄杆上,到處都是猴,又跳又躍,又喊又叫。有的老猴子背上背著小猴子,或者懷裏抱著小猴子,在屋頂與屋頂之間,來來往往,片刻不停。有的背上馱著一片夕陽,閃出耀眼的金光。當它們走上橋頭的時候,我也正走到那裏。我忽然心血來潮,伸手想摸一下一個小猴。沒想到老猴子決不退避,而是齜牙咧嘴,抬起爪子,準備向我進攻。這種突然襲擊,真正震懾住了我,我連忙退避三舍,躲到一旁去了。


    我忽然靈機一動,想入非非。我上麵已經說到,印度教的廟非印度教徒是嚴禁入內的。如果硬往裏闖,其後果往往非常嚴酷。但這隻是對人而言,對猴子則另當別論。人不能進,但是猴子能進。難道因為是畜類而格外受到優待嗎?猴子們大概根本不關心人間的教派、人間的種姓、人間的階級、人間的官吏,什麽法律規章,什麽達官顯宦,它們統統不放在眼中,加以蔑視。從來也沒有什麽人把猴子同宗教信仰聯繫起來。猴子是這樣,鴿子也是這樣,在所有的國家統統是這樣。猴子們和鴿子們大概認為,人間的這一些花樣都是毫無意義的。它們獨行獨來,天馬行空,海闊縱魚躍,天空任鳥飛,它們比人類要自由得多。按照一些國家輪迴轉生的學說,猴子們和鴿子們大概未必真想轉生為人吧!


    我的幻想實在有點過了頭,還是趕快收回來吧。在人間,在我眼前的獸主大廟門前,人們熙攘往來。有的衣著講究,有的渾身襤褸。苦行者昂首闊步,滿麵聖氣,手拄竹杖,頭梳長發,走在人群之中,宛如雞群之鶴。賣鮮花的小販,安然盤腿坐在小鋪子裏,恭候主雇大駕光臨。高鼻子藍眼睛滿頭黃髮的外國青年男女,背著書包,站在那裏商量著什麽。神牛們也夾在中間,慢慢前進。討飯的瞎子和小孩子伸手向人要錢。小鋪子裏擺出的新鮮的白蘿蔔等菜蔬閃出了白色的光芒。在這些擁擠骯髒的小巷子裏散發出一種不太讓人愉快的氣味,一團人間繁忙的氣象。


    我們也是凡夫俗子,從來沒有想超凡入聖,或者轉生成什麽貴人,什麽天神,什麽菩薩等等,等等。對神廟也並不那麽虔敬。可是尼泊爾人對我們這些"洋鬼子"還是非常友好,他們一不圍觀,二不嘲弄。小孩子見了我們,也都和藹地一笑,然後靦靦腆腆地躲在母親身後,露出兩隻大眼睛瞅著我們。我們覺得十分可愛,十分好玩。我們知道,我們是處在朋友們中間。獸主大廟的門沒為我們敞開,這是千百年來的流風遺俗,我們絲毫也不介意。我們心情怡悅。當我們離開大廟時,聽到聖河裏潺潺的流水聲,我們祝願,尼泊爾朋友在活著的時候就能通過這條聖河,走向人間天堂。我們也祝願,獸主大廟千奇百怪的神靈會加福給他們!


    1986年11月30日離別尼泊爾前,於蘇爾提旅館


    望 雪 山望 雪 山


    --遊圖利凱爾其實,在加德滿都城內,到處都可以望到雪山。六天以前,我一走下飛機,就驚異於此地山嶺之多,抬眼向四周一看,幾乎都是高高低低起伏如波濤的山巒。在碧綠的群山背後,有幾處雪峰,高懸天際,初看宛如片片白雲。白雪皚皚的峰巔,夕陽照上去,閃出耀眼的銀光。


    前幾天,在世界佛教聯誼會的大會開幕儀式上,我坐在主席台上,台下萬頭攢動,驀抬頭,看到遠處的萬古雪峰橫亙天際。唐人詩說:"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我想改換一下:"天際明雪色,城中增暮寒。"約略能夠表達出當時的情景。


    又過了兩天,代表團中有的同誌建議,到離雪山更近一點的圖利凱爾去看雪山,我欣然同意。我歷來對雪山有好感,但是我看到的雪山並不多。隻在新疆烏魯木齊附近的天池看過兩次,覺得非常新鮮。下麵是炎熱的天氣,然而抬頭向上一看,仿佛就在不遠的地方卻是險峰積雪,襯著蔚藍的晴空,愈顯得像冰心玉壺;又仿佛近在眼前,抬腿就可以走到,伸手就可以抓到一把雪。實際上,路是非常遙遠的。從雪峰下來的採蓮人手持雪蓮,向遊客兜售。淡黃色的雪蓮仿佛帶來了萬古雪峰頂上的寒意,使我們身處酷夏,而心在廣寒。此情此景,終生難忘。


    現在,我來到了尼泊爾。這裏雪峰之多,遠非天池可比。僅僅從加德滿都城裏麵就能夠看到不少。在全世界上,也隻有我國西藏和尼泊爾有這樣多這樣高的雪峰。我到這裏來的時候,曾在飛機上看過雪山。那是從上麵向下看。現在如果再從下麵向上看一看的話,那該是多麽有趣多麽新鮮啊!懷著這樣熱切期待的心情,我們八個人立即驅車到了圖利凱爾。


    第93節:尼泊爾隨筆(9)


    這個地方離雪峰近了一點,但是同加德滿都比較起來也近不了多少。可是因為此地踞小峰之巔,前麵非常開闊,好像是一個大山穀,煙樹迷離,阡陌縱橫。山穀對麵,一片雲霧上麵就是連綿數千百裏的奇峰峻嶺。從這裏看雪山,清晰異常。因此,多少年以來,此地就成了飽覽雪山風光的勝地,外國旅遊者沒有不到這裏來的。如果不到這裏來,不管你在尼泊爾看到過多少地方,也算是有虛此行,離開之後,後悔莫及了。


    今天,天公確實真是作美。早晨照例濃霧蔽天,八九點鍾了,還沒有消退的意思。尼泊爾朋友說,今天恐怕要全天陰天了,看雪山有點問題了。然而我們的汽車一駛出加德滿都,慢慢地向上行駛的時候,天空裏忽然煙消雲散,一輪紅日高懸中天。尼泊爾主人顯然高興起來,他們認為讓中國客人看到雪山是自己的職責。我們也同樣激動起來。我們不遠萬裏而來,如果不能清晰地看一下雪山的真麵目,能不終生感到遺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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