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這首歌,使我十分感慨,其實到處都有人生的智慧,不一定要標明"佛教",因為真正智慧的教化是心的教化,而心的教化是無相的。


    我記起在《大寶積經普明菩薩會》中有一段非常美麗動人的經文,是佛陀對迦葉尊者說的,簡直像詩一樣:


    心去如風,不可捉故。


    心如流水,生滅不住故。


    心如燈焰,眾緣有故。


    是心如電,念念滅故。


    心如虛空,客塵汙故。


    心如獼猴,貪六欲故。


    心如畫師,能起種種業因緣故。


    心不一定,隨逐種種諸煩惱故。


    心常獨行,無二無伴,無有二心能一時故。


    心如怨家,能與一切諸苦惱故。


    心如狂象,蹈諸土舍,能壞一切諸善根故。


    心如吞鉤,苦中生樂想故。


    是心如夢,有無我中生我想故。


    心如蒼蠅,於不淨中起淨想故。


    心如惡賊,能與種種考掠苦故。


    心如惡鬼,求人便故。


    心常高下,貪恚所壞故。


    心如盜賊,劫一切善根故。


    心常貪色,如蛾投火。


    心常貪聲,如軍久行樂勝鼓音。


    心常貪香,如豬喜樂不淨中臥。


    心常貪觸,如蠅著油。


    如是迦葉!求是心相,而不可得。


    在經曲中像這樣的片段很多,可見心的變化很大,不隻別人難以了解我們的心,連自己也常常不懂自己的心。這是為什麽像寒山子這樣能以最淺白的文字寫境界的禪師都要感嘆的說:"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其實,沒有人懂我的心,因為我的菩提心是難以比擬的。


    《大日經》裏說:"雲何菩提?謂如實知自心。"是說一個人如果能如實知道自己的心,那就是菩提的所在,可見"如實知自心"說來平常,卻是極不凡的。


    一個人不懂自己的心是正常的,不然拿兩段經文問問:


    "天下人心,如流水中有草木,各自流行,不相顧望。前者不顧後,後者不顧前,草木流行,各自如故。人心亦如是,一念來,一念去,亦如草木前後不相顧望。"(忠心經)--請問:你可以主掌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嗎?


    "心取地獄,心取餓鬼,心取畜生,心取天人。作形貌者,皆心所為。能伏心為道者,其力最多。吾與心鬥,其劫無數,今乃得佛,獨步三界,皆心所為。"(五苦章句經)--請問:在六道輪迴中,你可以選取要去的所在嗎?你在與心相鬥時,有勝的把握嗎?


    當我們講"佛教"時,講的不是形式,而是心,是心在教法,是佛陀調心的經驗,而不是一個宗教的標籤。


    在我們的生活四周,能使我們的心更明淨升華的,那是佛法!能使我們能往善良慈悲邁進的,那是佛法!能使我們生起覺悟與智慧的,那是佛法!能使我們更利他無我的,那是佛法!能使我們身心更安頓的,那是佛法!


    佛陀的兩位大弟子,一是智慧第一的舍利弗,一是神通第一的目犍連,他們都是聽到一首偈而得法眼淨的,這首偈是:


    法從緣生,


    亦從緣滅;


    一切諸法,


    空無有主。


    佛法是無所不在的,但它不是一個固定的形式,這個時代最怕的是流於古板形式的佛法,那就像把慈悲兩字在紙上寫一百次,然後把紙張吞進肚裏,慈悲也不會增進一絲一毫,即使佛陀在世,對形式主義的佛教也會大嘆:"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來自心海的消息


    幾天前,我路過一座市場,看到一位老人蹲在街邊,他的膝前擺了六條紅薯,那紅薯鋪在麵粉袋上,由於是紫紅色的,令人感到特別的美。


    老人用沙啞的聲音說:"這紅薯又叫山藥,在山頂掘的,燉排骨湯很補,煮湯也可清血。"


    我小時候常吃紅薯,就走過去和老人聊天,原來老人住在坪林的山上,每天到山林間去掘紅薯,然後搭客運車到城市的市場叫賣。老人的紅薯一斤賣四十元,我說:"很貴呀!"


    老人說:"一點也不貴,現在紅薯很少了,有時要到很深的山裏才找得到。"


    我想到從前在物質匱乏的時候,我們也常到山上去掘野生的紅薯,以前在鄉下,紅薯是粗賤的食物,沒想到現在竟是城市裏的珍品了。


    買了一個紅薯,足足有五斤半重,老人笑著說:"這紅薯長到這樣大要三四年時間呢!老人哪裏知道,我買紅薯是在買一些失去的固憶。


    提著紅薯回家的路上,看到許多人排隊在一個攤子前等候,好奇走上前去,才知道他們是排隊在買番薯糕。


    番薯糕是把番薯煮熟了,搗爛成泥,拌一些鹽巴,捏成一團,放在鍋子上煎成兩麵金黃,,內部鬆軟,是我童年常吃的食物,沒想到台北最熱鬧的市集,竟有人賣,還要排隊購買。


    我童年的時候非常貧困,幾乎每天都要吃番薯,母親怕我們吃膩,把普通的番薯變來變去,有幾樣番薯食品至今仍然令我印象深刻,一個就是番薯糕,看母親把一塊塊熱騰騰的、金黃色的番薯糕放在陶盤上端出來,至今仍然使我懷念不已。


    另一種是番薯餅,母親把番薯弄成簽,裹上麵粉與雞蛋調成泥,放在油鍋中炸,也是炸到通體金黃時撈上來。我們常在午後吃這道點心,孩子們圍著大灶等候,一撈上來,邊吃邊吹氣,還常燙了舌頭,母親總是笑罵:"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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