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勁?


    他大老遠跑這裏來幹什麽。


    阮胭關上窗戶, 往外走。走的時候,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她還瞥了眼鏡子。頭發隨意散在肩上, 像柔軟的藻。


    暮色四合, 天邊延綿的黑將這座城市包圍。


    “你怎麽會來?”阮胭站定在他麵前幾步路遠。


    “來過紀念日。”他定定地看著阮胭,眸色和夜色一樣黑沉。


    “什麽紀念日?”阮胭疑惑。


    沈勁的眼裏難得地漾開一絲笑:“紀念我們成為朋友的第九十九天。”


    “……”


    阮胭沉默了。沈勁,你可真有你的。


    “拿著。”沈勁把手柄放進她手裏。


    他轉身回到車上,把pad拿出來,放到操作手柄的支架上, 安穩後,他問阮胭, “來華遙這兩天, 有沒有出去逛過?”


    “沒有。我們不能隨意離開訓練中心。”


    沈勁說:“那我帶你逛逛。”


    “怎麽逛?”


    阮胭問他。


    沈勁沒說話, 他打開無人機, 平板被他觸亮,屏幕的光亮正好照亮他冷肅的眉骨, 鋒利得過分。


    這皮囊, 比跟她合作過的男演員都要優越。


    “看屏幕。”沈勁唇角上揚,“別看我。”


    “……”


    阮胭把視線移回屏幕, 無人機已經被他操縱著飛到了遠處的高空。


    華遙市是一座曆史超過了千年的古城,也正是因此, 很多傳統的建築物與文化習俗得以完整保留,雜技也隻是這裏的一種。


    屏幕上, 無人機一寸一寸飛過華遙市,燈火過處, 盡是一片風景。


    “好看嗎?”沈勁聲音低沉, 在她耳邊問她。


    她不自覺點頭, 她沒有玩過無人機,這樣俯瞰天地的視角,攬盡萬家燈火的感覺,的確很好。


    直到它飛到了華遙市的中心。


    那裏立著一座巨大的塔。


    每一層塔的燈光被悉數點亮,靜靜地佇立在夜色裏。


    “這座塔裏供奉了香火,他們都說很靈,要我陪你去上上香嗎。”


    “你一個搞科技的還信這些?”


    “不信,純粹是為了找借口約我的好朋友出去。”沈勁抬抬下巴,承認得坦坦蕩蕩。


    阮胭在心裏說,不要臉。


    “但你要是不想去,現在也可以對著我許願,我保證比那些寺廟裏的那些要靈。”


    “是嗎?”阮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我許願你。”


    沈勁靜靜看著她,等她繼續往下說。


    阮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硬朗五官,她緩緩吐出三個字:“叫爸爸。”


    “……”


    沈勁的臉瞬間沉下來,片刻後,他冷笑一聲,“阮胭,膽子變大了啊。”


    “一般。”她答得輕飄飄的。


    其實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她剛剛在說什麽,她居然和沈勁開起了玩笑……


    “換個願望。”他沒和她計較。


    “想不出來,先留著。”


    “行,隨時恭候。”他唇角浮上笑。他巴不得她來找他許願,許上一千個他也不嫌煩。


    阮胭攏了攏外套,對他說:“我要回去了,明天還要出早功。”


    沈勁點頭,他把平板收好,看著她轉身往回去。


    她要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忽然喊了她一聲:“阮胭。”


    “嗯?”


    “和我當朋友快樂嗎?”


    阮胭想了想,看著他在夜裏的高大身影,偏頭說了句,“一般吧。”


    說完她就走,留他一個雲淡風輕的背影 。


    小小的影子在樓梯口上漸漸拉遠。


    他在暮色裏看著,笑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阮胭發現沈勁昨晚零點給她發了條微信:


    “紀念我們的友誼維持一百天。”


    幼稚。


    阮胭扯扯唇,笑了下,沒回他。


    今天還要繼續訓練,她擦了陸柏良托人帶過來的藥膏,腳踝的確好了很多,至少已經消了不少腫。


    她想了想,給陸柏良發了條消息,認真地和他道謝。


    陸柏良回她:“不用。照顧好自己。”


    他回這消息的時候,被周思柔看見了。


    她笑他:“就這樣,你怕是一輩子都追不上。”她的語言功能已經恢複了一些了,斷斷續續總能說完一句話了。


    陸柏良輕輕搖頭:“她現在很忙,等她回臨江了,我會試著和她好好相處,她太累了。”


    周思柔看著他,說:“陸柏良,我在想,陸爺爺對你的影響是不是過於大了,把你養成這樣一種性格。”


    “我是什麽性格?”陸柏良把聽診器收好,認真地聽她交談。


    “就,陸爺爺他們那個年代的人,都愚忠愚孝。”


    “那你說我是愚什麽?”


    “你就是愚公。”周思柔和他開玩笑。笑完以後,她的眉眼又垂下來,小聲說,“陸柏良,陸爺爺那套行不通了,你別忍啦,讓自己快樂一點好不好。”


    “思柔,我沒有不快樂。我隻是,更在乎她的快樂。”


    他坐下來,抬頭看她,像在透過她看這幾年。


    “我曾拒絕過她,為了不讓她被我,你所說的‘愚’而連累;但我和她分開了六年,如果我在你一醒來,就立刻對她窮追猛打、表露心意,你覺得,這是否是一種對她的低看?”


    “她並不是一座永遠在原地等候的豐碑,也不應該是。”


    病房裏安靜下來,周思柔不再說話,他繼續給她檢查了下聽力和咽喉。


    等到一切都結束後,他準備離開的時候。


    周思柔忽然抬頭問他:“陸柏良,可以把你以前的論文,還有我哥的電影幫我找出來看看嗎?”


    周思柔頓了頓,她攥了攥被子的一角:“我,想知道你們這十幾年來,都經曆了些什麽。”


    陸柏良的目光柔和下來,他說:“好。”


    阮胭回完消息,就收拾收拾去參加訓練了。


    方白見她來了,跟她八卦:“今天趙水晴又是坐那輛豪車過來的。但今天收斂點了,在訓練中心外麵的拐角處下的車。”


    “知道收斂就好,我們不用管她,她隻要不作妖連累到我們就行。”


    阮胭一邊往裏走,一邊跟方白說。


    到了訓練中心,孫賀鈞態度依舊對她淡淡的,阮胭並不介意,仍舊照常訓練,她還是想穩打穩紮地來,無論如何,這部戲她都想踏踏實實地拍好。


    趙水晴雖然嘴臭,但也十分拚命,她和徐延腿上都綁了重重的鉛袋進行訓練。阮胭也直接綁著腿倒立在牆邊,練習腰功,所有人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這部戲的訓練中,鄧飛虹很滿意眾人這樣的狀態。


    休息的時候,鄧飛虹和她閑聊,問她接下來的打算。


    阮胭很誠懇地說:“如果拍完您這部片子能拿獎的話,我想去拍國外的片子。”


    “歐洲的文藝片?”鄧飛虹對她的說法並不訝異。但凡有些追求的演員都這樣,拿了國內的獎,都想拿國外的獎,好比有了一百萬,就想追求一千萬。有誌向,挺好的。


    阮胭年輕,身量好,硬件上絕對是天生的電影感,尤其是那雙眼睛,很有故事感。難得的是領悟能力極強,她看阮胭的片子,都在想這個姑娘以前究竟經曆過什麽。


    “很多入戲快的演員,都是體驗派,但是阮胭,在我的組裏,我喜歡方法派的演員。”


    鄧飛虹看著她,“你以前的片子我都看過,包括周子絕那裏沒拍完的帶子,我也看了,演的其實都是你自己從前的經驗,但在我這個組,你要拋開你以前的雜念,把這個角色演下去。讓角色是角色,你是你。”


    讓角色是角色,你是你。


    聽到這句話,阮胭其實內心是有些震驚的。


    的確如鄧飛虹所說,她之前的戲,固然演得好,但始終是在用過去的經驗表演。如果走體驗派,那麽痛的就要經曆,快樂也要同樂,失去、絕望,以及驚悚,所有稀奇古怪的情緒,都是要讓自己始終保持在戲裏。


    這並不是件易事,對於心理正常的普通人來說,稍有不慎,便會入戲太深,走不出來。


    “好,鄧導,正式開拍的時候,我會努力調整自己的。”


    阮胭停了下,回答鄧飛虹的第一個問題,“我不想拍歐洲文藝片。或者說,不隻是想拍文藝片。”


    “什麽意思?”鄧飛虹問她。


    “我想拍打戲。”阮胭說得篤定。


    鄧飛虹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我想先拍武戲,和一些導演合作了以後,再接拍文戲,畢竟,適合中國人的文戲本子並不是很多。”


    鄧飛虹想了想,最後怕拍她的肩膀:“很好,我支持你,孫賀鈞老師那邊和好萊塢的武戲導演關係很好,拍完這部戲,我會和他推薦你的。”


    “好,謝謝您。”


    鄧飛虹離開後,阮胭被一直站在角落裏等她的趙水晴叫住。


    趙水晴在旁邊聽到了她和鄧飛虹的談話,她衝阮胭說,“談談,阮胭。”


    阮胭低頭把鞋換好:“不想。”


    趙水晴眼神一滯,她說:“和你談談你和沈勁以前的事。”


    阮胭看了她一眼,和她一起走出去。


    趙水晴和她一起走到停車場,天色晚下來,停車場裏燈光依舊很足。


    趙水晴把口罩戴上,阮胭也把口罩戴上。


    “防狗仔防得這麽緊?”趙水晴笑。


    “主要是怕明天多了個說我們姐妹情深的頭條。”阮胭說得淡漠,她看她一眼,“長話短說吧,還是我和沈勁那件事?”


    那天的情景,她依舊記得。她喝了很多酒。但她酒量很好,除了意識稍微模糊了點外,也沒怎麽醉,原本在試戲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副導演提出邀請她和趙水晴,還有另一個室友去吃晚飯的時候,她才察覺到不對。


    她勸過趙水晴,有坑別去,趙水晴不聽,執意要去,而另一個室友也被趙水晴說動了,說:“隻吃個飯,也沒什麽。”


    當時阮胭和趙水晴的關係還很好,相處了三年的室友,阮胭還是擔心她們,跟她們一起去了。


    去了之後,果然是一場鴻門宴。


    薑十毅,賀韋,白榮雷,還有那個副導演,沒一個是安好心的。


    如果隻是陪個酒就算了,偏偏直到要畢業的時候,她才從趙水晴和那個副導演打電話時,知道了,原來她們三個的酒裏,都被下了東西。


    量不多,多了算是迷.奸,要犯罪,他們隻敢下點催情助興的量。


    諷刺的是,當時趙水晴和那個打電話,正值他們寢室在吃畢業散夥飯,她吃到一半跑出去接電話,阮胭以為她是去偷偷結賬了,怕她破費,跟著去提醒她別結,結果,就聽到了她說:“劉副導,這部戲我當然可以接……欸,不介意,有戲拍誰會介意……一年前我不就沒拒絕嗎?我還拉著我室友一起來呢……您放心,我都可以接受的。”


    他們那天吃的是中餐,人多,有點吵。


    但阮胭就站在原地,就覺得周遭所有的聲音都被按了靜音鍵一樣,她聽著趙水晴一字不漏地把電話打完。


    等到趙水晴轉過來看到她的時候,臉色隻是白了一瞬,很快就恢複了鎮定。她說:“其實不是你聽到……”


    阮胭沒說話,連聽都不想再聽她繼續說,她轉頭就回桌上,後麵另外三個室友,因為畢業,發表了很多依依不舍的感言,她也沒說過一句話。


    當時和她們一起去的程橙,喝到最後,醉醺醺地說了句:


    “阮胭,你怎麽心這麽冷啊。你又不是沒有感情,排大戲的時候,感情拿得比誰都好,哪個老師都喜歡你。那為什麽你就是和我們這麽疏離啊……水晴,你說是不是。”


    阮胭目光微動,看了眼趙水晴,趙水晴心虛,隻敢小聲附和一句,“是啊。”


    阮胭笑了下,她忽地就站了起來,走去旁邊吧台上拿了一整紮啤酒過來,砰地一聲放到趙水晴跟前,“喝吧。”


    “你幹什麽?”趙水晴慌亂道。


    “喝,你不是跟江副導說你什麽戲都能拍嗎,以前敢默許我們去喝鴻門宴,現在連這紮酒都喝不了?”


    趙水晴往後挪,她動了動身子想走。阮胭直接伸手死死摁住她的肩胛骨,趙水晴被她摁得發疼,她動不了。


    “趙水晴,喝完,以後見麵了,誰也不認識誰。喝不完,以後見一次我弄你一次。”


    趙水晴臉色發白,她沒見過這樣的阮胭,阮胭在係裏,始終都是清清冷冷的樣子,沒什麽過多的情緒起伏……旁邊的幾個室友,醉的醉,倒的倒,隻有程橙還站起來,沒什麽力氣地勸她們:“阮胭,你把趙水晴放開……”


    阮胭動都沒有動,她把那紮啤酒往趙水晴跟前推了推。


    趙水晴被她看得害怕,抬起手,閉著眼睛一杯一杯往嘴裏送。


    喝到最後,她被阮胭掐著下巴逼著喝完了一整紮酒,實在撐不住了,她就跑到廁所裏哭著狂吐。吐完了她擦著眼淚回去,阮胭已經把其他室友都送走了……


    趙水晴靠在那輛常來接她的凱雷德上,她說:“畢業的時候,你把我整慘了,我一個人在外麵喝得半醉,差點被人盯上。”


    “你把我程橙騙過去的時候,沒想過我們也差點被人盯上?”阮胭說。


    趙水晴沒話說了:“也不是歪打正著,撮合了你跟沈勁嗎,你後來在圈裏順風順水,不是沈勁在後麵護著,你以為你可以做到?”


    阮胭不想和她扯以前那些爛筋,她說,“你不是說還有什麽話,直接說吧。”


    “沈勁當時也被下藥了。”


    阮胭心神微動。


    怎麽可能?


    他要真被下藥了,還有心情在做的時候和她吟詩?那她也是服氣。


    趙水晴看她一眼:“被賀韋下的,他看出沈勁對你的那兩分心思,就自作聰明把準備給白榮雷的酒,換給了沈勁。結果事後還是被沈勁報複成了一條喪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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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了,趙水晴說了句:“現在想來,其實挺好的吧,他比聞益陽長得和陸柏良像多了,我幫你撮合了個最像的過來,難道你還不滿意?”


    阮胭不知道說什麽。


    是,她並非一個極度衝動的人,沈勁也不是。就算沈勁和陸柏良長得再像,就算阮胭和宋葉眉長得再像,他們也不可能在見到對方的第二麵,就發生關係……


    “所以呢,你把我找出來,就為了和我說這些?我和沈勁已經分開很久了,你說這些沒意思。”阮胭看著趙水晴。


    趙水晴不說話,她沉默著。


    阮胭沒懂她的沉默,直到她聽到外麵有異樣的腳步聲。


    趙水晴忽然對著阮胭大喊一聲:“趙水晴,你把我約出來幹什麽?我要回去了!”


    阮胭疑惑,猛然意識到不對。


    她伸手就去抓趙水晴,趙水晴趁著她腳踝傷了,死命往她腳踝處踢打。阮胭一個吃痛,被她掙開,她身後立刻湧上來三個人,捂著她的嘴,就把她往停車場的另一輛車裏拖……


    沈勁拎著食盒去訓練中心找阮胭,這次,是他做了很多次的麵。


    上次,他給阮胭做,結果她看都沒看一眼,甚至沒等他做完,就走了。


    他後來跟張曉蘭學了很久,張曉蘭說:“在平水鎮,做麵,就是要把心上人留住的意思,麵條像繩子,要把人的心綰住。”


    沈勁在家裏做了很多次,直到做得連開私房菜館的謝彎彎也笑著說“可以了”的時候,他才敢做給阮胭吃。


    他想,他一點一點把以前沒有做好的地方都慢慢補回來就好了,他們現在是朋友,再往前一步是好朋友,再進一步,那麽是不是就可以是男女朋友了……


    “你把這個拿去給你們胭姐吃,我看了,這訓練中心的飲食太差了。”沈勁把食盒給了方白,他不敢直接送給阮胭,怕被人看到後,她被說閑話。


    方白有些疑惑:“胭姐沒和你在一起嗎?”


    阮胭今天早上有跟她提到沈勁來華遙了,晚上阮胭沒來吃飯,她以為是胭姐要和這位前姐夫出去吃飯了。


    “沒有。”沈勁臉色一變,握著食盒的骨節用力至泛白,“她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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