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勁站在樓下。


    樹影重重, 他的車就停在旁邊。


    向舟不敢出聲,他隻能默默看著沈勁又掏出打火機,哢嚓一聲, 猩紅的火光亮起, 他又點了一根煙。


    自從他們開車到這裏, 抬頭看到在陽台上說話的阮胭和陸柏良後, 沈總就把車一直停這裏不走了。


    然後就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煙。


    向舟聽不到陽台上那兩個人在說什麽, 但沈勁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著看著那兩個人。


    火光下, 他的臉被照得有些冷肅,蕭條。


    等到阮胭和陸柏良離開後, 沈勁又站了很久,明明那裏都沒人了, 他還看著那裏, 不知道是在看什麽。


    他終於側頭問向舟:“徐總到了嗎?”


    “還沒有。”向舟說。


    沈勁抬頭,又看了眼空蕩蕩的陽台, 他深吸一口氣,對向舟說:“你先上包廂去等著,我過會兒就來。”


    “好。”向舟上去後。


    沈勁又點了根煙, 他其實沒什麽煙癮,可此刻,煙霧擾擾, 心裏的煩悶感無論如何都揮不去。他摁下打火機,卻在抬眼的瞬間, 看見他對麵草叢裏走出一個挎著相機的男人。


    他眉一擰,意識到不對。


    那個男人剛剛站的地方在他的對麵——那個地方是正正好能拍到陽台的最佳位置。


    沈勁腳步一頓, 大步走過去, 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肘, “借一步說話。”


    那個男人愣住:“你幹嘛?”


    “看一下你的相機。”


    那個人有一閃而過的驚惶,很快又罵罵咧咧道:“神經病,我憑什麽給你看。”


    “你剛才在偷拍。”


    “滾。”那個人想甩開沈勁的手,他用力掙了掙,卻沒掙脫,“你幹嘛?”


    “把拍的照片刪掉。”沈勁說。


    那個人罵了句:“少管閑事。”


    沈勁說:“開個價,我把你這照片買了。”


    “你他媽是同行嗎?還敢跟老子搶新聞。我跟你說,不賣!老子蹲了五六天的點才蹲到,滾一邊去。”那個人趁沈勁不注意,抬腳就往沈勁膝蓋上一踹。


    沈勁猝不及防,膝蓋骨一彎,那人就從他手裏逃了出去。


    他趕緊大步上前,再次抓住那人的胳膊肘,這次他防得死死的。沈勁從小就是被沈家訓練著長大的,為了防止沈崇禮這變態的暗算,格鬥,泰拳他都練。


    “照片刪了,你隨意開價,我不還,就當談個生意。”沈勁最近脾氣收斂了很多,若是換以前,這人的胳膊早被他廢了。


    “開價?”那人輕蔑地笑笑,“兩百萬,你出嗎?”


    “相機拿來,明天我把賬劃給你。”


    那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沈勁鬆開了他。


    他猶疑著把相機從脖子上拿下來,然後飛快地掏出sd卡,舉起相機就往沈勁頭上砸去:“滾你媽的,垃圾同行,兩百萬就想搶影後的料,想得倒是美。”相機在地上被碎得稀巴爛。


    沈勁被他砸得懵了一下,下一秒,他感受到額頭上有濕潤的液體流出來。他抬手抹了下,一手的血。


    沈勁這下是真被激怒了,也不管腦門上的傷口了,立刻就追上去,那人根本跑不過他,他被堵到酒店後門的一個拐角的地方。沈勁冷冷看他一眼,抬腳就往他肚子上狠狠地踹,把他踹得癱倒在地。


    他死死地踩著那人的左手手腕:“卡拿來。”


    那人痛得在地上掙紮,右手把一直死死攥著的sd卡鬆開,卡片掉出來。沈勁彎腰把薄薄的卡片撿起來,冷眼看著那人,“哪家雜誌社的,叫什麽名字。”


    那人痛得頭上已經冒了冷汗,他捂著肚子,抬頭看向沈勁。沈勁腦門上的血順著凸起的眉骨往下流,卻渾不在意,就隻是陰沉沉盯著他,眼神冷厲得可怕。


    他突然後悔惹上這號人物了,痛苦呻.吟著說:“賈韋,《昨日娛樂》雜誌。”


    “可以,我記住了,明天賬會劃給你。”沈勁鬆開他,握著sd卡轉身就走,他抬手把額頭上滴到鼻梁上的血跡隨意擦了一把,然後打電話問向舟,“徐總來了沒有。”


    “還沒。”


    “嗯,沒來就好,過會和他說聲抱歉,把今晚的預約取消。”


    “啊?好的好的。”


    沈勁現在這樣子肯定沒辦法去見人,有服務生看到他臉上的血,試探著問他:“先生有提前預約嗎?”


    沈勁點頭,問他:“洗手間在哪。”


    他要先去處理一下傷口。


    “在這邊。”


    服務生把他往旁邊引,卻正好撞見從樓上下來的陸柏良和阮胭一行人。


    陸柏良看到沈勁臉上的血跡,問他:“這是怎麽了?”


    沈勁冷冷瞥他一眼,沒回答,徑直朝阮胭走過去,把手裏的sd卡遞給她,“以後再和人在一起,記得提防偷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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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硬邦邦地說完,他轉身就要離開。


    阮胭怔住,她剛剛和陸柏良被狗仔偷拍到了嗎?


    阮胭看著手裏這張還沾著血的卡片,她猶豫了下,說:“沈勁,你先去消一下毒,包紮一下吧。”


    沈勁沒什麽表情:“知道了。”


    陸柏良對他說:“跟我去醫院吧,我幫你包紮。”


    沈勁正準備拒絕,就聽到阮胭說:“我開車送你們一起去。”


    他沉默了一瞬,最後還是說了聲“好”。


    阮胭跟宋老板和邢清說清楚,然後讓方白先回去,她自己去開車送沈勁和陸柏良去首醫大附院。


    沈勁和陸柏良都很高,站在阮胭那輛小奧迪麵前,就顯得車子有點擠。


    阮胭先坐上副駕駛,陸柏良給沈勁打開後排座椅的車門:“你先上吧。”


    沈勁微微眯了眯眼,思忖兩秒鍾,說:“沒事,三叔你先上吧,我習慣坐右邊。”


    “行。”陸柏良點點頭,先坐進去。


    沈勁也跟著在後排落座。玻璃車窗被他搖下。


    要是他真先上了,估計陸柏良就直接坐副駕駛去了,想得美。


    阮胭打開車載音響,問他們:“要聽歌嗎?”


    沈勁說:“都行。”


    陸柏良也說:“都行。”


    阮胭想了下,她記得沈勁不是個喜歡聽歌的人,於是問陸柏良:“那就還是你最愛的小野麗莎?”


    “可以。”


    沈勁:“……”


    阮胭摁了幾個鍵,隔了會兒,車子裏就響起了安靜寧和的法語歌。


    小野麗莎慵懶的調子裏,阮胭問陸柏良:“這兩年裏你是不是都沒去看過小野麗莎的演唱會?”


    陸柏良說:“嗯,到處跑,很難有機會遇得上。”


    阮胭說:“我也是,沒能聽到,她的演唱會總是一票難求。”


    “很正常,她值得。”


    陸柏良說完,他們兩個人默契地笑笑。


    沈勁坐在後排,目光掠過陸柏良和阮胭兩個人身上,他沉默了一瞬,說,“我該走了還是留下呢?”


    阮胭怔住:“什麽?”


    沈勁:“她剛剛的歌詞。”


    阮胭問他:“欸,你知道這歌詞的意思?”


    “嗯,以前在外國語念書時,二外修的是法語。”


    “這樣啊。”


    阮胭以前在爸爸的海船上的時候,接觸的都是東南亞的客人,她一直都覺得法語很好聽,卻沒有機會和條件學,後來長大了,又忙著學表演和研究劇作,也錯過了。


    阮胭說:“那這樣算起來,我們三個人加起來都會十門語言了,如果一起環遊世界,應該走遍五大洲都不怕了。”


    陸柏良說:“是這個理。”


    並不是這個理……


    沈勁沒接話,看著窗外,誰沒事兒要三個人一起去環遊世界啊!


    車子一路開到了醫院,陸柏良直接帶沈勁去了換藥室。


    他先檢查了一下沈勁的傷口,問他:“是被什麽傷的?”


    傷口不大,但是留的血很多,左邊眉骨往上一厘米的一小塊地方,皮和肉已經都黏在了一起。


    “攝像機砸的,那東西有些重,扔過來的時候,我沒來得及躲開。”沈勁說得坦然。


    阮胭走過來看了眼,一團烏黑的、幹掉後的血跡附在他的額上,看起來麵容有些可怖,阮胭歎口氣:“下次遇到這種事,不要直接衝上去搶,他們這一行就是靠這個吃飯的。如果發出來,我和邢清也會想辦法公關掉。”


    說完,她見沈勁低著頭,沒說話,她又說:“何況我和陸柏良沒什麽,他應該也沒拍到什麽過分的照片。”


    沈勁這下抬起頭,看著她:“你確定沒拍到什麽過分的照片?”


    說完,他的目光落在她手心的那張sd卡上。那個狗仔很會找角度,他在心底計算了下,估計那人怕是拍不出什麽好東西來。


    阮胭說:“嗯,應該沒有,過會我檢查一下。”


    沈勁說:“不用,就現在,用三叔的電腦插著看一下吧,早看早刪除。”


    “行,我去看一下。”阮胭看著陸柏良,“你先給他清理一下傷口。”


    陸柏良點頭:“嗯。”


    他找出生理鹽水,給沈勁清理傷口,他說:“可能會有點疼,不過幸好還不用縫針。”


    沈勁嗯了聲。


    阮胭那邊打開筆記本,把卡插進卡槽,一張一張瀏覽了起來。這張卡裏麵還有這個狗仔拍的其他照片,阮胭找了一會才找到日期是今天的dim。


    她隨意點開一張。


    沈勁那邊也慢悠悠瞥過來一眼。


    陸柏良正專心地給沈勁上藥。


    而電腦屏幕上——


    阮胭和陸柏良挨得極近,因為陸柏良聲帶受損,他們在交談時,在熱鬧的飯店,他們不得不湊得很近說話。阮胭單手拖著腮,陸柏良低頭,幾乎要挨到她麵上,近得不能再近……


    而隨著圖片被徹底加載出來,陸柏良的生理鹽水也沾上沈勁的傷口——


    沈勁的眼睛陡然睜大。


    他有片刻的失神,而後“嘶”了一聲。


    陸柏良問他:“是擦的藥水太刺激了嗎?”


    沈勁深吸了一口氣,說:“是有點刺激。”


    阮胭那邊立刻合上筆記本蓋子,她自己也被驚到了,以至於她的麵上還有些發熱,她和陸柏良其實真的沒有照片裏靠得那麽近,主要還是角度問題。


    她聽到沈勁倒吸涼氣的聲音,也轉頭問了句沈勁:“藥水太痛了是不是?”


    沈勁臉已經黑了,他咬著牙說:“是三叔下手太重了。”


    陸柏良微怔,他的動作向來溫和,很少會有病人投訴。


    沈勁抿著唇,不說話。


    陸柏良看向阮胭,把棉簽放下:“要不你幫他上藥吧,你們女孩子可能動作更輕一些。”


    阮胭點點頭:“好。”


    “還記得怎麽包紮吧?”陸柏良問她。


    “嗯,記得。”阮胭說。


    陸柏良把棉簽放下,既然回了醫院,他就還得回科室去處理一下昨天遺留的一些問題。他對阮胭說明情況,然後轉身離開。


    一下子,換藥室裏就隻剩下了阮胭和沈勁兩個人。


    阮胭找到藥水,給沈勁慢慢清理著。她說:“你忍一下啊,可能會有點痛。”


    沈勁悶著聲不說話,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阮胭慢慢給他擦著,他額頭上的血和肉都完全糊在一起了。阮胭看著上麵的血印子,擦藥的動作微微頓了下,她對他提醒道:“以後別這樣了,很危險的。”


    “嗯。”為了方便上藥,他此刻被迫抬著頭,不得不看著阮胭。


    她離他離得很近,事實上,從他們分開以後,兩個人幾乎再沒有挨得這麽近的時候了。


    她身上好聞的玫瑰香氣傳過來,他喉頭微動,心裏有出地方有些異樣,他說:


    “阮胭,我稍微有點痛。”


    他怕自己苦肉計用得太明顯,又補了句:


    “就,就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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