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胭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往旁邊猛地一閃, 那桶透明的液體立刻潑在了地上。


    還好她平時一直有堅持做體能訓練,反應比常人快那麽兩三秒。


    不然這桶液體肯定會潑在她身上。


    那人戴了黑色的頭套,渾身上下罩得嚴嚴實實的,阮胭隻能通過她的身形和聲音來判斷, 應該是名女性。她見沒潑中阮胭, 立刻拔起腿就往外跑。


    阮胭也趕緊跟上去, 方白拿著外套也在後麵追。


    阮胭穿了高跟鞋,不方便追,追到那人消失的拐角處時,已經是氣喘籲籲了。


    她捂著肚子直喘氣。


    然而, 下一秒——


    “胭姐小心!”方白在她身後大聲喊道。


    阮胭抬頭, 那個本來已經消失在拐角的人, 不知什麽時候竄了回來,這次, 她的手裏端著一桶液體。


    她頓了一下,舉起桶, 準備朝阮胭潑過去……


    已經疲憊的阮胭, 知道這次是躲不過了。


    她任命地閉上眼。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卻並沒有到來。


    她被摟進一個堅實的懷抱裏。


    整張臉都被人狠狠地摁著,貼著他的襯衫, 滾燙的體溫將她全部裹住。


    緊接著,她聽到一聲悶哼。


    她連忙推開他,從他懷裏鑽出來。


    空氣裏到處都是那種發澀的氣息, 是——


    是燒堿水!


    “沈勁!”


    阮胭轉頭看他, 他剛剛用後背替她擋下了那個人潑出的一整桶燒堿水……


    那個人見狀想跑, 阮胭看了眼臉色灰白的沈勁, 然後她直接踢掉高跟鞋, 快步追上去,兩下就把那人的胳膊抓住。


    接著,“哐啷”一聲,她抬腳往那人的肚子上狠狠踹去!


    阮胭打小就是在船上長大的,海裏遊慣了,看著柔弱,實際上身體素質比好多男人都強。


    那人當場就被她踹到了地上,捂著肚子直叫喚。


    她抬起右腳死死抵在那人的下顎處,抵得那人一點也不敢亂動,隻能眼睜睜看著阮胭——


    撿起地上的桶,裏麵還殘餘著一些燒堿水……


    冥冥中,有一道聲音,在阮胭的腦裏瘋狂回響:“潑下去,阮胭,朝她的臉上潑下去,就像她對你做的那樣,潑下去,當個壞人也沒什麽不好。”


    阮胭閉了閉眼,拿起桶,狠狠地往腳下踩著的人潑下去——


    她終究還是隻潑在了那人裸露出的手上。


    她做不到。在那麽一瞬間,有個人站得筆直,溫和寧靜地告訴她:“醫者,要有仁心。”


    腳下那人被燒堿水燙得直叫喚。在這聲聲的慘叫裏,阮胭回過神來,看著她,一字一句提醒道:


    “你聽著,我很壞,但我沒你那麽壞。我不會把毀人麵容這種低劣的手段,往同為女性的人身上使。但是,你既然敢做,就要敢承擔這後果。”


    說完,阮胭鬆開腳,把裝著燒堿水的桶往地上狠狠一扔。


    那聲音,震得地上的人抖了又抖。


    那人趕緊忍著痛,顫抖著身子站起來,甩著快要被燒堿水灼爛的手往外瘋狂跑去。


    醫生,醫生,她要去看醫生!再不去,她的這雙手就要廢了!


    阮胭沒有去追,她回頭看向沈勁。


    他的整個西服後背上都是堿水,她剛剛聽到了他的痛哼聲,應該是什麽地方被燙到了。


    “沈勁,你過來。”


    她定定地看著他。


    他眉頭微皺著,走向她。


    阮胭:“低頭。”


    沈勁很高,她隻到他的肩膀,她猜測,剛剛的燒堿水,一定是濺到了他的後頸。


    果然,沈勁微微彎身下來,整個後頸上布滿了斑斑駁駁的紅點……


    阮胭心下一驚,直接拉起他就往最近的洗手間跑過去。


    而在他們身後的不遠處,站著一個男人,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看著這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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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嘲道:又來晚了一步。


    “把頭低下。”


    阮胭擰開水龍頭,把他的頭往流出的水龍頭下按,自來水稀裏嘩啦衝上他的後頸,涼意稍稍蓋住了痛意。


    他的右手還死死攥著她的左手,她抽也抽不出來。


    “放手,沈勁。”


    “不放。”他用力去拉她,自來水就嗆進了他嘴和鼻腔裏,嗆得他連連咳嗽。


    阮胭拿他沒辦法,隻能任他把手攥著。


    “你為什麽要幫我擋。”


    “不擋你就廢了。”


    “不會,我躲得開。”


    “你躲不開。”他說得篤定。


    被他戳破,阮胭無言。


    水龍頭嘩啦啦的流,流在沈勁的後頸上,沉默裏,沈勁又開口:“現在,你欠我了。”


    “嗯。”阮胭不得不承認,今天這件事上,她的確欠了他一個人情,“你想怎麽樣?”


    “回來,胭胭。”他的手還攥著她的手,不肯放。


    “不,除了這個,你換個其他的。”


    她生硬的語氣落下,讓他忽然覺得被水衝走的疼意又重新彌漫了回來。


    “可是除了這個,其他的,我什麽都不想要。”他攥著她的手愈發用力,像在忍著疼。


    “不想要,那就讓我一直欠著你吧。”


    她說完這句話,他怔了一下,以為這是他們可以糾纏很久很久的信號。


    結果下一秒,她一句話又將他重新打回地獄,“你別多想,我不是什麽好人,我的良心也不會因為欠你而不安,我依舊會正常生活,所以你最好提一個合理的要求。”


    沈勁隻覺得,後頸上的灼傷,真痛啊,痛得他牙關都在輕輕打顫:


    “那,你可以來照顧我嗎?”


    阮胭沒回答。時間和水龍頭的水聲一點一點流逝,洗手間外,方白問她:“胭姐,謝導在喊首映禮要開始了。”


    阮胭回了句:“好,知道了。”


    說完,她對沈勁說:“一直這樣,用水衝刷三十分鍾,稀釋堿水,避免燙傷,然後打電話給向舟,讓他送你去醫院。我先走了。”


    說完,她抽手離開。


    他不肯放。


    阮胭用力掙紮,他再次被水嗆住。


    而這一次,阮胭沒有停下動作,直接毫不回頭地離開。


    隻留他一個人,埋首在水龍頭裏。自來水順著他的後頸,流向口鼻,他被嗆得眼淚都快要出來。


    他不明白,阮胭怎麽舍得?


    以前那麽喜歡他,滿心滿眼依賴著他喊他哥哥的阮胭,怎麽舍得就放他一個人在這裏?


    大廳裏已經坐滿了人。


    為了契合醫療片的主題,整個大廳都被白色填充滿了,白布、白凳、白桌字,策劃得十分獨特。


    因此,那抹紅到極致的紅走上台時,才顯得足夠的萬眾矚目。


    太美了。


    和當初開機儀式上那個站在一隅安靜不爭的白衣黑裙女孩,判若兩人。


    所有的記者都敏銳地舉起相機,對著阮胭一頓狂拍——這就是新一任的謝女郎,一人分飾兩角的絕對女主角。


    宋筠也在台上,她穿了條白色連衣裙,站在製片人的旁邊,以客串助演的身份。時隔三個月,兩個人仿佛和開機儀式上身份對調,她成了絕對的c位,而宋筠,則成了媒體人口中“不爭不搶”的那位。


    於是,阮胭像宋筠當初所做的那樣——對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而宋筠,則無比驚訝地看著她。


    “你……”


    “我沒有被潑,失望嗎?”她站到宋筠的旁邊,嘴角依舊噙著笑。


    宋筠神色有些不自然:“什麽潑不潑。”


    “明明隻是客串,上次和謝導已經鬧得那麽難堪了,這次卻還要趕來參加首映,真的是為了看這首映的電影嗎?”


    阮胭看著她,沒有遺漏她臉上每一絲驚惶。


    下麵有無數鏡頭在拍著她們,宋筠僵著臉笑:“你在說什麽。”


    “我說,你喜歡看,就要看到底,好不好?”阮嘴角依舊掛著得體的笑,神色一點沒變,“首映禮結束後,別走啊。”


    宋筠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她的腳步有些微微站不穩。


    阮胭離她遠了,開始如常地應對記者的各種提問。


    她很聰明,說話會留餘地,能接梗,也能拋梗,就連謝丏也有些驚訝,他一直以為阮胭是個安靜的姑娘,卻沒想到她也有如此圓融的一麵。


    直到有個記者尖銳地提問:


    “阮小姐,昨天晚上,周子絕導演官宣,您是他下部影片的女主角,那也是一部醫療題材的電影。我想問一下,您一連接兩部醫療電影,是為什麽呢?有人說,您是要演一輩子醫生,為了維持自己首醫大的高材生人設,您怎麽看呢?”


    場上一下就安靜下來了。這個記者很年輕,一看就是個新人,前半句問得還行,後麵的問題簡直是像把網友們的提問直接拿過來的一樣,沒有半點水準,還得罪人。


    但,其實大家也都很好奇,為什麽她又選了一部醫療題材……立人設有好有壞,加深觀眾記憶的同時,卻也很容易限製死自己的戲路。


    難道說,這個小姑娘,想演一輩子的醫生?


    阮胭拿著話筒,看著那個記者,她唇角微揚:“是。我就是要立住我醫學高材生的人設。”


    她一說完,全場嘩然。


    而她隻是抬睫,繼續坦然地往下說:


    “我是首電的學生,但我也是首醫大的學生。我熱愛醫療事業,但正是因為熱愛,我才比誰都知道醫療界的諸多不足。是的,所有人都在說患者是弱者,可是有沒有人關心過醫生的困境?


    “有人思考過當一名醫生究竟要付出多少年的時光嗎?五年本科,三年規培,如果要留三甲,還得再度過三年碩士和三年博士生涯……誠然,醫者仁心,理應保持終生學習。


    “但是,當那些日益層出不窮的醫患糾紛出現時、當那些一條條修訂得嚴苛到幾乎不近人情的科室規章出現時,有沒有考慮過醫生們其實反而也是時代洪流中的弱勢群體?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當所有人都在抱怨看病貴、買藥難以至於拖欠醫藥費的時候,那麽,諸位知不知道這部分欠款其實是要由科室集體人員來承擔……


    “我並非是想用自己的螻蟻之力,去推動所謂的醫療改.革,我隻是想和這些有誌的導演編劇們一起,把我所知道的這個行業的種種不足,盡力去指出來、說出來、演出來。我無比驕傲,在成為一名演員之前,我曾觸碰過手術刀,曾接觸過人性的善惡,曾感受過生命的消與逝……我愛這個行業,並且,將永遠愛著。”


    她這段話很長很長,說的時候,語調卻無比鎮定,隻有說到最後一句時,她的眼眶裏才稍稍有濕意湧現。


    閃光燈劈裏啪啦對著她的臉拍,想要在她掉落那滴淚之時,拍下正正好的一幕。


    然而她卻把淚止住了,她唇角微揚:“另外,今天是《兩生花》的首映禮,還請不要提到其他影片,謝謝大家了。”


    謝丏立刻笑著接道:“沒關係,丫頭,我可以免費幫你下部戲打廣告,記得給我分成就行。”


    他的話音一落,所有人都笑了,於是,氣氛又漸漸活躍起來。


    ……


    直到首映禮結束,所有人都是“滿載而歸”,記者們拿到了他們想要的料,電影方達到了想要的宣傳效果。


    除了宋筠。


    她的臉色極不好看。她往外走的時候,阮胭忽地拉住了她:“筠姐,等一下,說好請你看的戲,還沒看完呢。”


    宋筠臉一白:“你還要幹什麽?”


    “報警。”


    阮胭這兩個字一吐出來的時候,不僅宋筠一臉震驚,就連謝丏也看著阮胭:“怎麽回事?”


    “我說我要報警。”阮胭看著宋筠,一字一句道,“我要報你故意傷人。”


    宋筠整個人僵在原地:“你在亂說什麽?!”


    謝丏和旁邊的製片也懵了。宋筠是資方請過來的,說她人氣高,號召力強,哪怕以前拍攝時期發生過不愉快,如果宋筠團隊願意,來首映禮露個臉,對雙方都有好處。


    可是今天怎麽會又搞出這些事?


    “你請人對我潑燒堿水。”


    阮胭注視著宋筠,那目光太寒冷,看得宋筠指尖都在發抖。


    “可惜請的人水平太低,沒有讓我成功毀容,反倒把自己折進去了。我讓方白跟過去了,那人現在就在市二醫院裏待著;還有那個裝燒堿水的桶,我也留著的,到時候采集指紋比對就好了……”


    “我沒有。”宋筠終於承受不住,發出尖銳的叫聲,打斷阮胭,“我沒有請人給你潑過什麽燒堿水,這東西我連聽都沒聽說過!你別在這裏汙蔑我!!”


    阮胭看著她崩潰的神情,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就要信了,會不會事情真的不是她做的……


    她定了定心神:“是不是汙蔑,警察來查了就知道了。”


    宋筠抬頭,怨毒的眼神盯著她。


    旁邊的製片人也覺得事情過於嚇人了,於是打圓場道:


    “阮胭,既然你現在沒事,就先不要輕易報案,今天剛首映禮,對劇組影響也不好。”


    阮胭笑了下,“因為我沒受傷,就可以不計較她的違法行為了嗎?”


    製片人動了動嘴唇,沒說話。


    阮胭從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心裏的話:就算是你受傷了,也不可能因為你去得罪宋家千金。


    “可惜了,受傷的不是我。是訊科集團的總裁。”


    “什麽?勁哥住院了?”


    顧兆野這邊還在被一個妹妹喂酒,那邊周牧玄的消息在電話裏傳過來,他當場就把身上的妹妹給推開了。


    連忙叫了個代駕,趕去醫院。


    是因為擔心嗎?


    嘿,還真不是。


    純屬去看熱鬧去的——


    那可是沈勁!他們那撥人裏從小打架最凶狠的一個!在人人得水痘、過甲流的時候,就他跟頭野獸似的,一節比一節高。


    據說當年選誌願的時候,沈老爺子因為陸柏良在醫學上的成就,也動過幾分讓沈勁去學醫的想法,偏偏這人囂張地說:“不好意思,打小沒去過幾次醫院,對這玩意兒不熟。”


    於是轉頭就去美國念了他最熟的專業——金融數學。沒有人比沈勁更和錢熟了。


    顧兆野到醫院的時候,沈勁已經包紮好了。


    脖子上被纏了一圈的白紗布。


    “勁哥這是,因為失戀……上吊失敗了?”顧兆野小聲地問周牧玄。


    周牧玄冷嘲道:“逞英雄,赤腳空拳替人擋燒堿水。”


    顧兆野皺皺眉 :“什麽水還又燒又剪的?”


    周牧玄:“……”


    一直半坐在病床上用電腦看文件的沈勁,抬頭嗤一聲:“滾。”


    顧兆野無言。


    周牧玄扔了個蘋果給顧兆野,讓他拿去洗。


    他問沈勁:“真那麽喜歡?”


    沈勁按著鍵盤的手頓了下,沒說話。


    “不是說隻是個替身嗎?”周牧玄看了他一眼,“為了這麽個人把自己折進去,值?萬一你穿的不是西服,萬一那女的再高點,直接把燒堿水往你頭上澆怎麽辦?”


    沈勁收回手,沉默片刻,“她是演員,不能留疤。”


    “合著你的臉就能隨便留了?你就不怕你毀容了,更追不上了?”


    沈勁掃他一眼:“滾,她喜歡的是我的人,又不是我的臉。”


    “少幹些蠢事,英雄救美也要帶個腦子,別像以前和宋葉眉那次,被人設計得砍成那副鬼樣子,還要我來替你收屍……”


    周牧玄說到這兒,猛地頓住,看著沈勁,“所以你真把宋葉眉放下了?”


    沈勁繼續處理工作的事情,頭也沒抬,嗯了聲。


    “怎麽放下的?”


    沈勁打字的動作停住。


    怎麽放下的?


    他也不記得了。


    可能是在阮胭一聲一聲靠著他喊他哥哥的時候,也可能是在這兩年裏無數次和阮胭的纏綿裏……也可能是在更早更早,在他看到宋葉眉說答應和他離開、眼裏卻沒有半點心動的時候。


    他做了個繭,把自己困縛在了年少的執念裏。


    是阮胭,一絲一絲將他厚重的繭剝開,給他空氣,給他自由,給他救贖。


    忘不了。


    “阮胭幫的。”沈勁合上筆記本,隻說了這四個字。


    周牧玄挑挑眉,想清楚了也行。


    “但我提醒你,阮胭那姑娘,難追。”


    “再難追,也能追得上。跟生病一樣,找到了症結,就能治了。她以前那麽喜歡我,不可能會……”


    說到這兒,他想到白天在洗手間裏,阮胭頭也不回地離開,他頓了頓,“總之,不用你管。”


    顧兆野拿著洗好的蘋果推開門進來,一臉匆忙。


    “臥槽,勁哥,外麵有好多警察在找你!你是犯什麽事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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