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劈裏啪啦砸在雕花的簷角上, 複又劈裏啪啦砸下來,跟碎了一地的珍珠似的。


    沈勁的車剛開到老宅門口,姚伯就跑出來接他, 看到他左肩和臉上的雨水,又瞥了眼車後窗的那抹粉色:“誒,勁少爺,您車上明明有傘, 怎麽不撐?”


    沈勁轉過去, 回頭看了眼, 這才看到了那把粉色小傘,那應該還是阮胭上次開他的這輛路虎去機場時留下的。


    他頓了下, 收回目光:“雨不大,沒事。爺爺呢?”


    “老爺在二樓。三爺回來了, 他們在說話。”


    “三叔回來了?”沈勁表情訝異, 仿佛什麽都不知道。


    “是的。勁少爺先喝碗薑湯去去寒吧。”姚伯趕緊擺擺手,前麵立刻有人端著托盤上來。


    “不用了,我先去給爺爺問個好。”沈勁擺擺手, 大步朝樓梯口走去。


    他上了二樓,走到書房門口, 門也不敲,直接推門就進去了。


    裏麵正中間坐著一名老者,頭發半白, 穿灰色中山裝,袖口繡著銀線祥雲紋, 整個人都透露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老者的旁邊坐著一個年輕人, 在給他的左手施針。


    一直閉眼半寐的老者忽地睜開眼:“怎麽門都不敲。”


    沈勁笑笑, 隨意地自個兒找了把椅子坐下, “爺爺,反正咱家這樓梯是木頭的,我一踩上來,您這不就知道了嗎?”


    沈萬宥右手扶著拐杖,笑,“就你不著調。”


    “三叔什麽時候回來的?”沈勁問道。


    陸柏良沒有抬眼,手裏依舊懸著針,溫聲道,“前幾天。”


    沈萬宥微微眯了眯眼,看著沈勁:“前些日子你去哪了?怎麽沒在訊科。”


    沈勁如實作答,“去皖南探望一個朋友,她在那邊拍戲。”


    “拍戲的朋友?”沈老爺沉吟了會兒,“是宋家排老二的那小姑娘?崇禮的妻妹,宋筠?”


    “不是,是另一個朋友。有機會我領回來給您見見。”沈勁頓了頓,補了句,“她以前跟三叔一樣,也是學醫的。”


    “哦。”沈老爺對娛樂圈裏那些女孩子不太感興趣。學醫學藝對他來說都沒差別。


    “爺爺,我想跟三叔單獨說會話。”


    沈勁看向沈萬宥,為了打消疑慮,他還笑嘻嘻補了句,“我跟三叔討教一下,學醫的女孩該怎麽追。”


    沈萬宥扯了下嘴角,“沒出息。”


    等陸柏良把針都取下來後,沈萬宥才揮揮手道:“去吧。”


    兩個人一起走下樓,沈宅很大,一樓的後院裏還有一個抄手遊廊。


    沈勁和陸柏良走在遊廊上,周圍都沒有人,劈裏啪啦的雨聲不停地響。


    沈勁率先開口:“三叔,我一直在找你。”


    陸柏良站得筆直,看著雨簾,“我知道。”


    “三叔,我隻想弄清楚一件事,”沈勁看著陸柏良,“四年前,我出事的時候,被人連著砍了十三刀的那次……你有沒有插手這個局?”


    雨聲漸小,陸柏良沒有立刻回答他,周遭恢複了安靜。


    而安靜裏,在遙遠的東洲花園,阮胭又從夢裏驚醒了一次。她上床躺得早,醒了一次,就很難再入睡了。


    總是做些亂七八糟的噩夢。


    她索性不再理會,直接拿起手機看微博和新聞。


    果然,周子絕一把消息發過來給她,雙方接洽無誤後,周子絕方就開始官宣了:阮胭飾演周子絕新戲的女一,於百合飾演女二。


    而前一天還蹦躂得厲害的、鼓吹營銷號買實力派通稿的薑甜,打臉簡直不要打得太響亮。


    也是托薑甜的福,她強大的粉絲號召力又把阮胭送上熱搜狠狠地罵了一頓。大概是群嘲阮胭背後有金主,或者是暗戳戳罵周子絕這部戲早日撲街。


    邢清現在已經把阮胭的茶藝學到七八成了:遇到這種事,先不回應,先享受幾天對家送她上的熱搜。


    邢清說:“等過幾天,周導把試鏡視頻一放出來,我估計薑甜就撲騰不起來什麽水花了。”


    阮胭回複她:“這次不行,早點應對,聯係公關公司明天及早回複吧。”


    “啊?”邢清不解,這次怎麽又和上次應對宋筠潑髒水的方法不一樣了呢。


    “周子絕不一定會幫我們。”


    阮胭沒說的是,周子絕總給她一種似敵非友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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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絕和謝丏不一樣,謝丏為人正直、見好就收,熱度夠了、黑料到了一定的程度,他就會主動幫我們澄清。但是周子絕,這個人我完全捉摸不透……我們還是盡早澄清吧,不要太被動。”


    “好。”邢清那邊立刻回複她。


    阮胭合上手機,嚐試著再次入睡。


    於是,房間內又重新恢複了安靜。


    安靜不過隻維持了半分鍾,便被陸柏良篤定的聲音打斷:“沒有。”


    “我沒有摻和過當年那個害你的局。”


    沈勁停下來,認真打量著陸柏良。事實上,他和這位便宜三叔的關係也並沒有多親近,但他知道,這人不是個所謂的偽君子,他的淡泊純正,不是裝出來的。他信他。但是……


    “但是我就是因為看到你和那個女孩一起,我才以為她是宋葉眉,我才會拚了命的上去救她,直到我以為我要死了,周牧玄才趕過來告訴我,宋葉眉早就已經乘飛機離開了……”


    沈勁閉了閉眼,喉頭的疤痕跟著滾了滾,那一夜黑暗的記憶湧上來,他心裏仍是止不住的痛意。


    “我才知道是有人設了局,找了個假的宋葉眉,故意引我過去。一邊拖住我去找宋葉眉,一邊暗地裏趁機整死我。”


    他永遠也沒辦法忘記那個晚上。


    他那年也不過剛回國,剛接手公司,他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他還沒來得及跟宋葉眉正式表露心意,就得到了她要和堂哥沈崇禮聯姻的消息。


    沈崇禮是個什麽人,變態,心狠手辣,玩過無數個女人,除了沈家長房長孫的名頭,完全就是個人渣敗類。


    他以為她會反抗,可她卻溫順地答應了。


    在他們訂婚的前一周,他找她,對她說,他可以帶她走,如果她肯信他。


    她答應了。


    於是,就在他們原定離開去英國的前一天淩晨,他接到消息,說,看到宋葉眉和陸柏良在一起,就在首醫大。


    那時候,宋葉眉的胃病極其嚴重,她會找陸柏良定期拿藥調理。沈勁幾乎沒有懷疑,就趕了過去。


    果然,他在首醫大偏僻昏暗的北門巷子裏,看到了“宋葉眉”。


    她好像對陸柏良說了什麽,但陸柏良隻是伸出手,想攬她,最後克製住了,收回手,轉身就走了。


    陸柏良走後,她立刻就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昏暗裏,他看不清她的臉,燈下,那雙眼卻是與宋葉眉一模一樣的鳳眸,可又有些不一樣,那眼裏有著過多的倔強。


    他想跑過去扶她起來,可是巷子深處卻忽地竄出五六個男人。他們齊齊朝她走過去,她被嚇到了,像隻四處逃竄的兔子,拔腿就往外跑。


    沈勁毫不猶豫地就衝出去,她在前麵跑,他在後麵攔。一個人,赤手空拳,對上那群男人……


    直到天色在血泊裏醒來,是周牧玄找到了他,他才知道,他掉進別人做的局裏了,而等他趕去機場的時候,宋葉眉早就已經離開了……


    “那個女孩是我的一個朋友,沈家這些事她都不知情,別去查她、打擾她。”陸柏良說。


    沈勁嗯了聲。其實他當年查過那個女孩,可是周圍全是監控死角,他沒查到,後來他想去找陸柏良對峙,很快,陸柏良又在醫院出了事,被送出國去治療,一走就消失了這麽多年。


    沈勁說:“放心,既然與她無關,我就不會動你的朋友,也不會查她了。我隻想找出當年這背後的人,讓他把該償的,全償給我。”


    “償給你?”陸柏良說,“現在還對葉眉有那種感情?”


    他以為沈勁仍對當年的宋葉眉耿耿於懷。


    沈勁搖頭:“原先幾年有,而且是濃到折磨人,想起來就後悔。”


    “後來呢?”


    沈勁怔住,笑了下,“後來遇見個女孩,她讓我想通了。以前沒有宋葉眉,是後悔;現在對那個女孩,我是後怕。”


    陸柏良問:“怎麽說?”


    沈勁笑笑,過分肉麻的話不是他會說出口的。


    他問:“對了,問你個事,你們以前醫學院那些女生,我是說,學醫的,到底該怎麽追?”


    陸柏良忽地就想起來一張倔強的臉龐,下巴瘦而尖,漂亮的眼睛卻對著一根一根的銀針犯了難……


    “別怕,你可以往我手上紮,拿我來找穴位。”他伸出手,襯衫袖子半挽,遞到她跟前。


    小姑娘小心翼翼找著穴位,又生怕紮錯了弄疼他,眼裏全是濕漉漉的……


    陸柏良沉吟了片刻,對沈勁說了兩個字:“用心。”


    “用心?”


    “嗯。尊重,包容,理解,以及永遠地站在她身後,寸步不移。”


    沈勁反複琢磨著他這話裏的意思,最後說:“謝三叔,我回了,明天還得去個首映禮,你也早點休息,該是時候帶個三嬸回來了……”


    說到這兒,他忽地想起周思柔,連忙改口,“三叔,抱歉。”


    “沒關係。追到了記得把侄媳婦,”陸柏良笑了下,“是這樣稱呼吧?把她帶回來我們見見。”


    “好。”沈勁也笑開來。


    首映禮那天的天氣很好。


    方白一早就按照邢清囑咐的那樣——給阮胭找了擅長做在日光下的造型師。


    造型師給阮胭挑了一條紅色的鏤空掛脖連衣裙,背後伶仃漂亮的蝴蝶骨完完全全的展露無遺。


    她的頭發也被不高不矮地盤了起來,濃密蓬鬆的發叢裏,被造型師心機地插了好些小茉莉 。


    造型師說:“兩生花,兩生花。就這電影名,你身上沒有花,還有什麽意思?”


    阮胭一想,也是這個道理,索性任她折騰了。


    到了酒店,方白先去露天停車場停車,然後陪阮胭去首映禮的會場。


    但她們剛把車子停好。


    一個人便跟在了她們的後麵,她們的角度,並不能看到。


    空氣裏彌漫著某種熟悉的味道。


    一種莫名的驚惶漫上她的心頭,這種感覺是很多年都沒有過了。她想到邢清前幾天發的短信:宋筠也會來,酒店裏還放著摻了玻璃渣的油漆……


    她問方白:“備用禮服準備好了嗎?”


    方白點頭:“都備好了。”


    “好,你再去車上把西裝外套給我拿過來。”


    她想,如果要是有人潑油漆,她得先拿西服外套,把這些惡心的東西給擋住一部分……


    方白轉身回車裏去取。


    然而,方白剛一離開,阮胭走到停車場門口。


    一盆透明的液體就向她猛地潑來——


    “去死吧,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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