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飛用手指著他的肚子,笑問:“你那裏鼓鼓囊囊的,是什麽東西呀?”


    浪浪見抵賴不過,索性撇了撇嘴,大咧咧地說:“這大鵝蛋留在這裏也沒有用,你們又不會做,還不如給我帶回去,讓爺爺做成幾樣小菜呢。”


    台下眾人本來都在笑嘻嘻地看熱鬧,此刻卻心中愕然,麵麵相覷:這小孩好大的口氣,敢在揚州名廚匯集之地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知道是什麽來頭?


    沈飛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逗著浪浪的話頭繼續說道:“哦,那你說說看,你爺爺都能做成哪幾個小菜啊?”


    浪浪也不客氣,神氣地一揚脖子,說:“太厲害的你們也不懂,我就說幾個簡單的吧。這蛋白做一道‘玉樹瓊花’,蛋黃做一道‘長河落日’,蛋殼嘛,做一道‘銀碗蓴菜羹’好了。”


    這下連坐在主座上的三位名樓老闆都禁不住微微變了臉色。要知道,鵝蛋質粗而味腥,素來極少入菜。這“玉樹瓊花”和“長河落日”相傳是清代揚州八怪之首鄭板橋所創。其時鄭板橋處世清貧,一日朋友拜會,家中除了一隻鵝蛋外,別無它物。鄭板橋無奈之下,靈機一動,將蛋白和蛋黃分開,配以少量新摘的野菜,做出了這兩道菜餚。雖然簡陋了些,但境意優雅,朋友大加讚賞。鄭板橋自己也頗為得意,便把這件事寫入了文記中。這兩道菜並未流傳於菜譜,所以廚界知道的人並不多,現在卻被一個辱臭未幹的小孩信口拈來,自然令人側目。


    更奇的是,聽這小孩所言,這隻鵝蛋的蛋殼也可入菜,一蛋三吃,竟比當年的鄭板橋更勝了一籌。這種做法,便是博學多識的馬雲也沒有聽說過,他捋了捋長須,繞有興趣地問道:“小朋友,你倒說說看,這‘銀碗蓴菜羹’該怎麽做啊?”


    “也沒有難的。”浪浪晃著大腦袋,大大方方地說道,“將那鵝蛋的上端去除,倒出蛋液,然後將蛋殼邊緣磨光,這樣就做成了一個小小的‘蛋殼碗’。然後將蓴菜和配料放入碗中,加入少許湯液,隔水蒸熟,蛋殼中的微量元素和特殊清香就溶入了湯羹,你如果沒有吃過,下次我讓爺爺做一個給你嚐嚐吧。”


    “是嗎?好,好!”馬雲哈哈大笑了兩聲,然後看著這個機靈可愛的小傢夥,親切地問道:“你爺爺是誰呀?”


    不光是馬雲,現在幾乎在場所有的人都在想著同樣的問題。這小孩談吐不俗,尤其是剛才談到“銀碗蓴菜羹”的做法,構思巧妙,令人讚嘆,料想必定是出身不凡的名廚後代。甚至已有不少人在暗自猜測,他說的“爺爺”,是否就是三十年前一去無蹤的“一刀鮮”呢?


    浪浪對馬雲的提問卻不正麵回答,隻是頑皮地一笑,說:“我爺爺一會要來,你見到他,不就知道了嘛?”


    “嗯,那樣最好。”徐叔此時點了點頭,對沈飛說:“比試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先把這個小朋友帶到台下玩一會吧。”


    浪浪沖沈飛擠了個鬼臉:“你老欺負我,我才不要你帶呢。”說完自顧自地跑下擂台,撲到徐麗婕身邊,歪著腦袋撒嬌道:“阿姨,你陪我一塊玩吧。”


    徐麗婕摸摸他的頭:“好啊,不過待會比賽的時候,你可得乖乖的,不許搗亂。”


    沈飛此時也跟了過來,在徐麗婕身邊坐下,嘆了口氣:“唉,你想讓他乖乖的,除非能把他的兩隻腳捆起來。”說完這話,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麽,把嘴湊到浪浪耳朵邊,壓低聲音說道:“你知道剛才那隻大白鵝為什麽玩命地追你嗎?”


    浪浪看到沈飛神秘的樣子,禁不住好奇心大起,睜大眼睛反問:“為什麽呀?”


    沈飛一本正經地回答:“因為你剛才拿的那隻鵝蛋,馬上就快孵出小鵝了。”


    “真的嗎?”浪浪把鵝蛋從懷裏拿出來,惋惜地說,“早知道我就不拿它了,看老鵝孵出小鵝多好玩啊。”


    沈飛嘆了口氣,看起來比浪浪還要遺憾:“我本來有一個更好玩的計劃,可惜被你破壞了。”


    “什麽好玩的計劃啊?快告訴我。”浪浪迫不及待地追問。


    “根據我的計算和觀察,今天應該是這隻鵝蛋孵化期的最後一天。我本來準備趁母鵝不注意,悄悄地把鵝蛋偷走,然後自己孵最後的一兩個小時,這樣小鵝出世以後,就會把我當成它的媽媽,整天跟著我跑,你說好玩不好玩?”沈飛一邊說,一邊用眼睛不時地瞟一瞟那隻鵝蛋,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


    “真的假的?”浪浪將信將疑地看著手中的鵝蛋,“人怎麽孵蛋呀?”


    “隻要盤腿坐在地上,把蛋壓在屁股和腿下麵就可以了。”沈飛比劃了兩下,又說,“你想,剛出生的小鵝怎麽會知道它媽媽長什麽樣子呢?當然是第一眼看見誰就把誰當成它的媽媽了。你要是不相信,讓我孵給你看。”


    “不行不行。”浪浪立刻地叫了起來,“我自己來孵,我要做小鵝的媽媽。”


    “你不會孵,還是我來吧。”沈飛說著,伸出手,做勢要去奪那隻鵝蛋。


    “我會的!”浪浪大急,連忙找了張椅子,在上麵盤腿坐好,然後把鵝蛋塞到屁股下麵,得意地說道,“不就是這樣嘛。”


    沈飛看著他咽了咽口水,做出一副羨慕無比的表情,然後用懇求的口吻說道:“好浪浪,你如果坐累了,就換我來孵一會好不好?”


    “不行。”浪浪把頭搖得像個波浪鼓一樣,“萬一你孵的時候,小鵝出來了,那我就當不成鵝媽媽了。”


    沈飛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唉,我這麽好的計劃,卻被你搶了去。沒指望,我隻好去看無聊的比賽了。浪浪,等你孵出小鵝,一定要叫我來看呀。”


    “知道了,知道了。”浪浪生怕沈飛惦記自己屁股下的鵝蛋,滿口應承,“你專心看比賽吧,到時候我會叫你的。”


    沈飛點點頭,然後轉身看著徐麗婕,壓低聲音說:“這下我們可以安生一陣了。”


    徐麗婕強忍著笑:“騙小孩子,真沒出息。”


    沈飛“嘿嘿”地輕笑兩聲:“不是這樣,他怎麽能老實呢。快看台上,薑山他們出來了。”


    徐麗婕抬眼望去,果然看見薑山和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從後廚出口走上了擂台。場內立刻安靜了下來,剛才的那一幕插曲已被眾人拋於腦後,大家都拭目等待著這場名廚對決。


    徐叔呡了口茶,潤潤喉嚨,然後朗聲說道:“諸位,今天的比試即刻開始。這兩位我想大家都認識了,這個年輕人便是與淮揚廚界定下賭局的薑山薑先生,另一位更不用多說,是城南‘妙味居’的朱曉華朱師傅,他素來以選料精細聞名於揚州廚界。”


    薑山和朱曉華均微微欠身點頭,向眾人致意。


    徐叔略做停頓後,繼續說道:“今天雙方比試的菜目是:大煮幹絲!”


    “揚州好,茶社客堪邀。加料千絲堆細縷,熟銅菸袋臥長苗,燒酒水晶餚。”


    這是清代惺庵居土所作的《望江南》,這首詞描繪了舊日揚州的食客在茶社中一邊抽菸,喝酒,吃餚肉,一麵品嚐“加料幹絲”的情景。這“加料幹絲”即是今日淮揚菜中“大煮幹絲”。


    這道菜相傳原為幹隆皇帝下江南途徑揚州時禦宴上的一味菜餚,當時叫做“九絲細縷湯”,即用豆幹絲、火腿絲、雞絲、筍絲、木耳絲、口蘑絲、紫菜絲、銀魚絲、肉絲燴製而成的湯。後來傳到民間,又經過了一係列的變化和改進。現在的做法是將豆腐幹批片後切絲,先在清水中烹過,瀝去滷水,然後在雞湯中煮過,瀝去雞湯,再倒入新雞湯重煮,並加入配料如蝦仁、火腿絲、海參絲、肫肝絲、雞脯絲等,入味後拌好香油、淮鹽,裝盤上桌,其特點是幹絲高壘、入口綿軟、清鮮慡口,葷素相得益彰,歷來是淮揚菜係的看家名菜。


    擂台之上,比試已經開始。


    做“大煮幹絲”所用的豆腐幹,俗稱“方幹”,高七分,長寬各兩寸有餘。雖然看起來不大,但切成細細的幹絲後,卻能壘起高高的一盤。所以要做一道大份的“大煮幹絲”,其主料用兩份豆腐幹也就足夠了。


    可現在薑山和朱曉華的麵前,卻各擺著一隻大大的竹籃,籃中整整齊齊地碼滿了層疊的方幹,足有上百塊之多。一名小夥計垂手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說道:“這些都是產自七裏鄉的上好新鮮豆幹,請兩位選用。若不合適,後廚尚有足量的方幹備選。”


    台下徐麗婕好奇地問道:“七裏鄉在什麽地方,那裏的方幹很有名嗎?”


    “這你可算問對人了。”沈飛抱著胳膊說,“要做一份出色的‘大煮幹絲’,普通的豆腐幹可不行,一定要用長江下遊一帶出產的豆腐幹,其中又以揚州南界七裏鄉地區的為最佳。”


    “可是豆腐幹和豆腐幹之間會有什麽區別呢?”


    “那區別可大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由於水土間的差別造成的。首先,隻有長江下遊肥沃的土地才能夠長出肥大細膩的上好黃豆。其次,在製作豆腐幹的過程中,對水質的要求非常高。北方的水硬度大,製出的豆腐幹不僅僵硬,而且色澤發黃,這樣的品色,江淮一帶的廚子隻怕都不屑去看上一眼。而七裏鄉毗鄰邵伯湖,水質清澈柔和,那裏出產的豆腐幹總是又白又嫩,惹人喜愛。”沈飛說得興起,舔了舔嘴唇,又繼續侃侃而談:“即使是同一個地方出產的豆腐幹,品質也不盡相同,有的質緊細膩,有的則粗糙疏鬆,這和製作時所用黃豆的老嫩,點鹵時配料的構成,以及加水量的多少都有關係。所以要想做出一道令人叫絕的大煮幹絲,首先你得知道怎麽挑選上乘的豆腐幹。”


    徐麗婕吐了吐舌頭,贊訝道:“沒想到一塊小小的豆腐幹,竟也藏著這麽大的名堂。”


    “那當然。這烹飪中方方麵麵的學問可謂博大精深,我雖然隻是一個菜頭,嘿嘿,所知所學也是小看不得的。”沈飛開始略帶陶醉地揚揚自得起來。


    徐麗婕笑了笑,不再搭他的話茬,轉過頭,且看擂台上的兩位如何選料。


    薑山就像在市場上買菜一樣,伸手在竹籃中翻看兩下,然後揀起了一塊豆腐幹,在眼前仔細端詳片刻後,覺得不太合適,便又放回了籃中,同時抬起眼睛,好整以暇地瞅了瞅身旁的朱曉華,可這一看,他的眼神就像被定住了一樣,一時竟無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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