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天”酒樓的大堂內,“煙花三月”牌匾高高懸掛,如果它有靈性,此刻是否也在為自己未來的命運而擔心呢?


    掌握它命運的,看來便是下麵圓桌前圍坐著的那幾個人。


    徐叔、馬雲、陳春生、淩永生、孫友峰、彭輝,這幾個昔日在揚州廚界叱吒風雲的人物,現在卻全都緊鎖著眉頭,臉上寫滿了憂慮。


    如果你現在也坐在這個大堂裏,你一定會很想逃出去。因為這裏的氣氛,凝重得幾乎要讓人窒息!


    廚界本來就是一個小小的江湖,刀客間互相挑戰,原本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作為淮揚名樓之首的“一笑天”,每年便會接到這樣的挑戰不下十數次。每當麵臨這樣的挑戰,徐叔都會帶領所有的後廚刀客認真準備,商量對策,因為他知道,敢來到“一笑天”的,絕不會是泛泛之輩。正因為始終保持著這樣的良好心態,所以“一笑天”的招牌才會歷經風雨,卻始終屹立不倒。


    當然,那些從鎩羽而歸的刀客們,無一不承認:“一笑天”酒樓確實具有強不可撼的後廚實力!


    可這一次,形勢卻好像完全倒轉了過來。


    作為總領禦廚之後的薑山,不僅在廚藝上令人感到難以逾越,更可怕的是,他顯然為這次比試已做好極為充分的準備。麵對這樣一個對手,你幾乎沒有戰勝他的可能。


    好在幾乎沒有,並不代表絕對沒有。


    “除非當年的‘一刀鮮’出山,我想不出揚州城內還有誰能有戰勝薑山的把握。”


    說這句話的人是馬雲,他是揚州廚界裏人人尊敬的元老名宿。可即使是他,在提到“一刀鮮”這個名字時,臉上也充滿了景仰和尊敬。


    可以用山峰做如下的比喻。有些山峰雖然高聳,但你在感慨其雄偉的同時,也會被激發起往上攀登的豪氣,你夢想著有一天站在這座山峰之巔的時候,那會是一種多麽美妙的感覺?


    可另有一些山峰,它峭壁巍峨,直插雲霄!甚至你把頭仰到最大的角度,也無法看到其頂端究竟在何處。麵對這樣的山峰,你根本無法也不敢想像那種佇立山巔的感覺,在它的腳下,你能體會到的隻有崇拜!


    在廚界中,“一刀鮮”三個字,便是這樣的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是兩百多年來流傳的一個神話。所有的刀客都隻能用尊敬的眼神遠遠地看著他的背影,不敢有任何追趕和超越的野心!


    即使在見識了薑山的巔妙廚藝之後,仍然不會有人懷疑:隻要“一刀鮮”能夠出馬,薑山也隻能敗下陣來。


    “可是‘一刀鮮’已經銷聲匿跡三十多年了,現在上哪裏去找他?”徐叔嘆著氣說道。


    一個人如果三十多年都沒有消息,那他是否仍在人世隻怕都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陳春生忽然冒出一句:“不是三十多年,是八年。”


    “什麽?”眾人立刻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到他的身上。


    “我最近在北京認識了一些烹飪界的朋友。據他們說,‘一刀鮮’曾在八年前出現在北京,而且他當時在北京所做的事情,比現在薑山在揚州還要風光十倍。”


    “那他都做了些什麽?”淩永生久在“一笑天”,以前便經常聽徐叔講述“一刀鮮”當年的種種傳聞軼事,早已把對方當作了自己崇拜的偶像,此時聽說有“一刀鮮”最近的消息,立刻滿臉神往,迫不及待地追問。


    “八年前,‘一刀鮮’獨身一人來到京城,渾身上下,除了一柄廚刀外,別無它物。他就憑著這柄廚刀,一個月內足跡遍布京城所有知名酒樓的後廚,在與近百名成名刀客的較量中,無一敗績。據說,當時所有的比試都是一邊倒的局勢,偌大的北京城,竟無人可與他真正一戰。最多的時候,他一天就橫掃了十一家酒樓;而最快的一場比試,他隻揮動了一下廚刀,便讓對方主動認輸。”陳春生說這些話的時候,滿臉都發著紅光,似乎這些輝煌的業績都是自己完成的一樣。


    在場的眾人想像著“一刀鮮”橫掃京城的那種豪氣,無不如醉如癡。要知道,能在北京的大酒樓裏混飯吃的刀客,無一不是技藝超群的實力派人物,“一刀鮮”能在其中叱吒縱橫,如入無人之境,他在烹飪上的造詣,隻能用“深不可測”四個字來形容了。而在這種頂尖的較量之內,隻揮一刀便決出勝負,更是讓人匪夷所思。


    馬雲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不解地問道:“可他做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怎麽會沒有傳開呢?”


    “那是因為他在大獲全勝之後,忽然間音訊全無,因此此事也就在北京城裏鬧騰了一陣,後來也就慢慢平息了。”


    “出手一擊便勢如破竹,卻又在最高峰時遏然隱退,果然是高人風采啊。”馬雲情不自禁地讚嘆著。


    “那後來他去了哪裏?”徐叔倒是對現實的問題最為關心。


    “據說是回到了揚州,但具體的行蹤沒有人知道。”


    “隻要他還在揚州,那事情就好辦了。”馬雲一邊思索,一邊說道,“隻要多派人手,把今天打賭的事情在市井閑人中廣為傳播。如果他聽說了,應該自己就會出來。”


    “不錯,這倒是個方法。”有了尋找“一刀鮮”的希望,徐叔臉上的愁雲立刻掃卻了很多,心裏似乎也有了底。他想了一會,又說:“賭局的時間是一個星期,我們也不能把希望都押在一個地方,自己也得有所準備。薑山雖然厲害,但也不至於就到了無法戰勝的地步。他畢竟是一個人,不可能麵麵俱到,如果能找到他的弱點,就不怕沒有對付他的方法。”


    馬雲聽了徐叔的這番話,捋著鬍鬚,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笑著說:“徐老闆這麽一說,我倒忽然想起三個人來,也許這次能夠派上用場。”


    “哦?哪三個人?”徐叔往前探了探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馬雲。


    “城南‘妙味居’的朱曉華,城北‘福壽樓’的李冬,城西‘水華軒’的金宜英。”


    聽馬雲說出這三個人的名字,徐叔和陳春生對看了一眼,忽然間目光都是為之一亮!


    第四章古巷幽幽飄香


    煙花三月,正是古城揚州最美麗的季節。空氣中到處飄散著一股淡淡的青糙氣息,你就是閉上眼睛,也能感受到一片盎然的綠意;微風輕輕拂動,迎麵刮在臉上,帶給人的卻是一種暖暖的感覺;陽光明媚而不耀眼,照得天地間似乎沒有一絲陰霾,人在這樣的環境中,不想要個好心情都難。


    “妙味居”酒樓的主廚朱曉華此時的心情卻偏偏不好。他坐在後院的一張靠背椅上,耷拉著眼睛看著腳下擺放著的一隻大水盆,顯得非常失望。


    一條鮮活的大黑魚在滿盆的清水中來回翻騰攪動,看起來一心想要脫困而出。盆中“嘩嘩”作響,不時有水花飛濺而起,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一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小夥子垂首站在盆邊,看穿著似乎是個打雜的夥計。他時不時地抬眼偷偷瞟一下朱曉華,一副挨了訓斥但又不太服氣的樣子。


    “你說說看,出門之前,是怎麽吩咐你的?”朱曉華腆著胖胖的肚子,慢條斯理地問到。


    小夥子老老實實地回答:“您說讓我去買條烏魚,回來剮魚片。”


    “那你給我買回什麽來了?”


    “我買的就是烏魚啊。”小夥子顯得既不解又委屈。


    “你這哪是烏魚?”朱曉華不悅地挪了挪身體,用手指著水盆說道,“這分明是條黑魚嘛。”


    “黑魚不就是烏魚麽,叫法不同罷了……”小夥子輕聲嘀咕著。


    “黑魚就是烏魚?”朱曉華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正想說些什麽,忽聽得院外前廳有人接口道:“這種說法大錯特錯!”


    伴隨著話音,一個青年男子已經走進院子,笑嘻嘻地打招呼說:“朱大廚,你好!讓我來幫你教訓一下這個小傢夥,怎麽樣?”說完,也不等朱曉華答話,便自顧自地來到小夥子身邊,搖頭晃腦地說道:“黑魚和烏魚確實都是同一個品種,不過卻又有所區別。隻有生長期達到八個月以上,色澤純黑的成年個體,才能被稱為黑魚。在此之前,這種魚身上的鱗片顏色還達不到真正的黑色,隻是呈現出深淺不同的烏色,所以這時便叫做烏魚。‘妙味居’後廚下購料單的時候,黑魚烏魚從不混淆,你怎麽會連這些都不知道呢?”


    小夥子聽了這番話,愣在原地,一時無言以對。


    “唉,他剛來兩個星期,還有很多東西得學啊。如果能有你那兩下子,我得少操多少心。”朱曉華感慨了兩句,又對著小夥子說:“我說了要剮魚片,自然是生長期在五個月,色澤六分烏的半成年魚最為合適,肉質嫩而不散。你卻給我買回這麽條大黑魚來。”說到這裏,他站起身,繞著水盆踱了兩步,“瞧這顏色,這條魚已有一年半的生長齡,唉,一會把它拿到後廚汆湯去吧。”


    “朱大廚選料苛刻精細,果然名不虛傳。這目測魚齡的功夫,我在菜場上混了十年,也從來沒見識過呢。”青年人恭恭敬敬地說道。


    “哎,客氣了,客氣了。”朱曉華受到恭維,臉上泛著紅光,剛才的不快一掃而盡,轉頭吩咐一旁的小夥子,“去給這位先生倒杯茶來。”


    那男子嘻嘻一笑:“不用了,我是替徐叔代個口信,請朱大廚今天中午到‘一笑天’酒樓聚一聚。”


    “好,一定準時前往!”朱曉華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任務完成,青年人也不多呆,客套了兩句後,告辭而去。小夥子看著他的背影,好奇地問:“師父,這個人是誰呀?”


    “他就是‘一笑天’的菜頭,沈飛,你什麽時候買菜上能有他一半的本事,我也就知足了。”說完這些,朱曉華低著頭,自言自語地念叨:“急匆匆地請我到‘一笑天’相聚,看來那些傳聞都是真的了?”


    沈飛從“妙味居”出來,徑直來到城北的“福壽樓”。他來這裏的目的,自然是要拜會“福壽樓”的主廚:李冬。


    沈飛見到李冬的時候,這個一身腱子肉的傢夥正閉著眼睛,在後廚內的一張躺椅上小憩。揚州廚界的人都知道,李冬的脾氣並不太好,尤其當他休息的時候,是最煩別人打攪他的。所以沈飛隻好苦笑著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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