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雲在揚州廚界極有威望,這番話又說得不卑不亢,合情合理,立刻引起一片附和的聲音:


    “這位先生對別人的菜都看不上眼,不知道自己做的菜又是什麽樣呢?”


    “是啊,別光說不練,你倒是也露一手啊。”


    “對對對,這廚藝比拚,可不是比的嘴皮子上的功夫!”


    台上的薑山見此情景,倒是一點也不生氣,待場麵略有平定之後,他不慌不忙的從外衣口袋裏拿出一疊卡片,揚手晃了晃,說:“大家和我想到一塊去了。我已準備好六份請柬,想要邀請揚州三大名樓的老闆和主廚於明晚八點到瘦西湖上的廿四橋一聚,介時由我做東,請諸位評點我打理的淮揚菜餚。”


    薑山的這個舉動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一時間眾人麵麵相覷,鴉雀無聲。原以為薑山的出現隻是“名樓會”舉辦時意外出現的一個小插曲,可現在再明顯不過了,這個薑山竟是有備而來!


    對此情景,徐叔倒是早已料到了幾分,他端起茶碗,仰脖緩飲,手掌正好遮住了那緊鎖的眉頭。


    第三章春江花月夜


    農曆三月十五,“名樓會”後的第二天。


    僅僅一天的時間,薑山的名字已經傳遍了揚州大街小巷中所有的餐館酒肆,全城的大小刀客們都知道三大名樓的主廚在昨天的較量中全是輸家,擊敗他們的人,就是薑山。


    薑山今晚要在瘦西湖會宴的消息也不脛而走,每個知道這個消息的人,都希望屆時能夠親臨現場,一睹這位神秘來客的風采。


    但薑山隻發出了六張請柬,有消息靈通的人士打探清楚,這位來自北京的年輕富翁已包下了今晚的瘦西湖公園,任何人隻能憑請柬入場。眾人失望之餘,卻又不得不服,放眼揚州城內,在廚界的地位來說,還有誰能勝得過這六個人呢?


    不過心有不甘的人總還是有的,徐麗婕就是其中的一位。現在她正撅著嘴,一臉沮喪地在沈飛身邊來回晃悠。


    像以前的每個下午一樣,沈飛攤點前人頭攢動,生意火爆。沈飛右手的竹筷上下翻飛,左手還要忙著收錢,幾乎沒有歇著的時候。好不容易抽了個空閑,他抬頭看了徐麗婕兩眼,笑嘻嘻地說:“你為什麽不坐會?這晃來晃去的,你自己不累,我也眼暈啊。”


    徐麗婕瞪了瞪眼睛:“我能坐得住嗎?我問你,你到底想不想去?”


    “想啊。”沈飛顯得很認真,“而且,我隻會比你更想。”


    “現在已經快六點了,薑山約的時間是八點。你說想辦法,到底想出來沒有啊?”


    “別急,等我忙完了這最後一撥客人,再騰出腦袋來慢慢想。”沈飛說話的語調慢條斯理,手上的動作卻是迅捷得很,油鍋中一塊塊金黃色的豆腐幹在長筷的撥弄下翻飛旋騰,卻又不濺起半星油花。


    徐麗婕撇撇嘴,顯得有些無奈,除了繼續等待,她還能有什麽其它方法呢?


    好在天色已晚,沒過太長時間,最後一個客人終於也散去了。此時徐麗婕反倒沉住了氣,她歪歪腦袋,一言不發地看著沈飛。


    沈飛卻似更不著急,雖然食客們都已散盡,他卻仍然夾著尚未賣完的臭豆腐幹,一塊一塊地放入油鍋,仔細地炸著,那神態,便像早已把徐麗婕忘在腦後一般。


    徐麗婕忍不住了,她站起來,走到沈飛麵前,伸手去晃對方的視線。


    沈飛左右躲了兩下,卻總避不開“魔爪”的糾纏,隻好開了口:“有辦法了。”


    “真的?”徐麗婕立刻縮回了手,滿臉笑意地問道,“什麽辦法?”


    沈飛嘿嘿一笑:“讓徐叔把你帶進去啊。”


    徐麗婕失望地皺了皺鼻子:“這如果能行的話,我還用來找你?我上午就和我爸說過這事了。”


    “哦?徐叔怎麽說?”


    “別人沒請你,我帶你去不太好吧?這是正式場合,不像平日裏走親訪友那麽隨便。你這麽喜歡淮揚菜,以後我和小淩子可以天天給你做啊,不急著這一頓。”徐麗婕惟妙惟肖地學著徐叔說話的腔調,沈飛被她逗得哈哈笑了起來。


    “別笑了,快想別的辦法。”徐麗婕捶了捶沈飛的胳膊。


    “嗯。你可以去找小淩子啊,他肯定會主動提出把請柬讓給你的。”


    “你猜得還真準!”徐麗婕有些驚訝地看著沈飛,“我也找過他,果然是這個結果。”


    “這還用說。”沈飛撇撇嘴:“小淩子老實巴交的,被你三纏兩繞,想不出辦法,隻好自己委曲求全了。”


    聽著沈飛的分析,徐麗婕想到淩永生當時麵紅耳赤的著急模樣,不禁莞爾一笑,然後又搖了搖頭:“不過這也不行,掠人之美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況且薑山請的是小淩子,我代替他過去,那算什麽呀?”


    沈飛拿出一個快餐盒,把鍋中炸好的臭豆腐幹一塊一塊地夾了進去,然後撒上佐料和調味汁,口中不慌不忙地說著:“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來非得我親自出馬不可了。來,這個給你。”


    徐麗婕看著沈飛遞過來的快餐盒,有些茫然地問道:“幹什麽?”


    沈飛微微一笑:“拿著吧,這就是我們的請柬。”


    老楊頭今年五十五歲,在瘦西湖做了十二年的門倌。


    這十二年中,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忙碌過。他看管的後門地處偏僻,平時一整天也難得有幾個人從這裏進出,而今天傍晚後不到兩個小時,就有不下二三十人要從這裏進園子。這些人無一例外地被老楊頭攔在了門外:“要想進去,必須有薑先生手書的請柬才行!”


    任那幫人好話說盡,甚至以金錢相誘,老楊頭毫不退讓。他的一副倔脾氣可是很早就出了名的,那幫人也深切體會到了這一點,眼看八點就要到了,他們隻好悻悻離去,想到別的入口再去碰碰運氣。


    老楊頭總算得了清閑,他回到自己的那間小門房內,從櫥櫃裏拿出滿滿的一瓶老白幹來。


    “唉,總算走了。該咱哥倆親近親近了。”他旋開瓶蓋,湊上鼻子深深地嗅了一口,一臉陶醉的表情。


    不過很快,他又苦起了臉,這屋裏的下酒物算來算去,也就隻有昨天吃剩的那半包花生米了。


    花生米已擺開,酒杯也斟滿了。老楊頭喝一口酒,吃一顆花生,然後便是意猶未盡地長嘆一聲。


    突然,他的動作停了下來,隻剩鼻子仍在迅速地抽動著,每抽動一下,他的臉上便多了一分笑容,那笑容很快就讓他的嘴咧開了:“既然來了,還躲在外麵幹什麽,難道看著我用花生米下酒很有趣麽?”


    沈飛從門口晃了進來,苦笑著說:“這次我一共套了三層方便袋,可還是沒進屋子便讓你聞出了氣味。”


    “你炸的那玩意,隔著三條街也能聞著臭味,這三層方便袋算得了什麽。”老楊頭興奮地招了招手,“還不趕緊擺過來,你要饞死老哥哥麽?”


    沈飛打開方便袋,把一盒炸臭豆腐幹擺放在花生米的旁邊,老楊頭咽著口水,臉上卻變成了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


    “怎麽了,不太滿意?”


    “滿意是滿意,但是太麻煩。”


    “什麽麻煩?”


    “女人。”


    老楊頭說的女人,當然就是指站在沈飛身後的徐麗婕了。


    “帶著女人,肯定就不是來陪我喝酒的。不是來陪我喝酒,卻大老遠地送來了臭豆腐幹,麻煩,肯定還帶著麻煩。”老楊頭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愁得眼睛都快擠到鼻子上了。


    沈飛哈哈一笑,用手指了指那盒臭豆腐幹,直咧咧地說道:“這個留下,我和她進去,你選擇一下吧?”


    老楊頭重重地嘆了口氣:“一個酒鬼麵對沈飛炸出的臭豆腐幹,還能有什麽選擇呢?”


    看著老楊頭那種萬般無奈的表情,徐麗婕忍不住問道:“你放我們進去了,回頭領導找你的麻煩,你怎麽辦呢?”


    老楊頭翻了翻眼睛:“找就找吧,反正有這盒臭豆腐幹在,到時候我也不會知道了。”


    “因為那時候,他肯定已經喝醉了。”沈飛幫著老楊頭補充了一句。


    瘦西湖畔,廿四橋邊。


    “天下西湖,三十有六”,惟揚州的西湖,以其清秀俏麗的風姿異於諸湖,占得一個恰如其分的“瘦”字。她湖道修長,一泓曲水宛如錦帶,如飄如拂,時放時收,蜿蜒曲折,較之杭州西湖,另有一種清秀的神韻。曾有人說,若把杭州西湖比作是雍容華貴的楊貴妃,揚州瘦西湖則可比為漢代能作掌上舞的趙飛燕,其清瘦秀氣,可見一般。


    瘦西湖景中有景,園中有園,任一座亭台樓榭,均是錯落有致,別具風韻。不過在這陽春三月之時,瘦西湖上最值得一賞的景色,非湖岸兩側的沿堤垂柳莫屬。那滿樹的盈盈細枝如同江南女子的長髮一般,或輕輕浮於水麵,或悠悠飄於風中,婀娜多姿,風情萬種。


    這樣的美景,再加上皓月當空,夜色朦朧,怎能不讓人心馳神往,未飲先醉?


    所以,要設宴請客,隻怕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了。


    約定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徐叔等人已經在橋邊等待了近半個小時,設宴的薑山卻仍然不見蹤影。


    “這薑山怎麽還不來?橋邊也沒個人接待一下,真不是待客之道。”陳春生晃著腦袋,不滿地發起了牢騷。


    徐叔往陳春生身旁靠了兩步:“陳總,你和這個人是怎麽認識的?交情如何?”


    “其實沒有什麽深交,就是生意場上朋友給介紹的。這次他正好來揚州,我就邀他做客,想順便洽談一下在北京合資開店的事宜。”


    “哦?”徐叔眉頭微微一皺,“這麽說,他不是你請來的?他來揚州是另有其事囉?”


    “嗯,具體為什麽而來,我倒是不太清楚。”


    “嗬嗬。”一旁的馬雲捋了捋鬍鬚,用手指著遠處蜿蜒曲折的湖麵,語帶雙關地說道:“諸位請看那邊,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


    眾人順著馬雲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隻見左首邊的河道拐角處隱隱有燈光映出,隨著那燈光越來越亮,一艘精緻的畫舫從河道另一側施施然拐了出來。原來燈光就是從這艘畫舫上映出的。


    那畫舫通體純木而製,白窗紅舷,古色古香。船頭撐篙的女子梳著高高的髮髻,身穿藍底碎白花的單襖單褲,也是一副古樸的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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