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還是膠捲拍攝,所以在僅有的幾張照片中,並沒有發現可以讓人一目了然確定左右的照片。好在受害人所住的村莊當年還是土葬區,所以屍體沒有火化,而是掩埋。既然法醫不能說服律師,聽證會最終的結論就是:由省廳法醫會同市局法醫組織開棺驗屍,明確死者頭部損傷位置。如果原鑑定無誤,則停訪息訴;如果原鑑定有誤,本案推翻原結論,重新偵查。


    雖然作為法醫的我們,心裏很確定原結論無誤,但也沒有辦法,必須要遵照市政府製訂的下一步工作計劃,開展開棺驗屍工作。


    在火化基本普及的今天,開棺驗屍倒是並不常見。但是在一些仍然施行土葬的區域,也偶爾會遇見。我工作十幾年來,也曾經碰見一次開棺驗屍工作,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去我省西北部的一個縣城覆核一個信訪事項。屍體是在數月之前埋葬的,需要開棺驗屍。


    由於當地的風俗習慣,開棺後不能將屍體隨意拖移,所以隻能在原地進行解剖檢驗。棺材埋在當事人家田地的中央,而開棺驗屍的時間又將近黃昏。為了能夠保證光線的充足,辦案單位拉了數百米長的電線,在墳頭附近支起了一個臨時的礦燈。


    那個時候,有些財政狀況較差的縣的法醫裝備是沒有保障的。因為嫌一次性解剖服較貴(那個時候其實也就六元每套),局裏並沒有專門的經費為法醫工作提供保障。所以法醫每次解剖,都穿著那髒兮兮的白大褂。待解剖完畢,法醫會把白大褂帶回去,自己戴著手套去清洗,清洗完後下次接著使用。


    那次開棺驗屍,我拿到白大褂時,非常詫異。二十一世紀了,法醫還穿著白大褂去解剖屍體,基本和現在還有人使用傳呼機一樣稀奇。稀奇的同時,心裏也充滿了硌硬。畢竟是反覆使用的衣服,陳舊的血跡還赫然在目。


    不過,總比沒的穿好。於是我和林濤滿心鬱悶地穿上了白大褂等待民警用鐵釺撬開棺材蓋。


    就在棺材蓋被掀開的那一瞬間,所有的民警紛紛後退。


    我和林濤站在數米之外,也立即聞見了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不過常年和“巨人觀”“屍蠟化”打交道的我們,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見過?不過就是一陣腐臭味,算個啥嘛。於是我和林濤一臉鄙夷地戴好手套,走近棺材。


    那第一眼,我終生難忘。


    棺材裏根本就看不到什麽屍體,而是滿滿的一層蛆蟲。黃白色的蛆蟲朝著各個不同的方向蠕動,恍惚間仿佛成了棺材裏的一片液平麵。


    有輕微密集恐懼症的林濤差點暈過去,還是我一把把他扶住。然後他打開我的手,高聲叫道:“別……別碰我。”


    不碰林濤可以,但是不碰屍體肯定不行。


    如果有全套式的解剖服,倒是也不怕,畢竟可以把我們的身體和外界完全隔離。可是僅僅是一件白大褂、一雙破膠鞋,想把屍體從蛆蟲堆裏弄出來非常不易。


    不過,再不易也沒轍,我和當地的法醫隻能閉著眼、咬著牙,一隻腳踏進棺材,然後彎腰在蛆蟲堆裏找屍體。


    我知道,那一腳,踩碎了無數蛆蟲,因為我能感覺到劈裏啪啦的碎裂聲從腳底傳上來。屍體還沒有白骨化,所以也不至於支離破碎。在我和當地法醫同時拉住屍體的上下肢衣物的時候,我們合力把屍體從棺材裏拽了出來。


    同時,拽出來的還有成百上千的蛆蟲,撒得滿地都是。


    這就是我為什麽對開棺驗屍有著強烈的記憶。因為正常解剖工作,我都在擔心會不會有地麵上的蛆蟲沿著我的膠鞋鞋筒爬進我的膠鞋裏。然後就是回憶著剛才拽屍體的那一下,會不會把蛆蟲帶到了我的衣領裏。由於心理作用,我甚至感覺渾身不自在,腳背上有的時候似乎還有一些癢癢的感覺。


    林濤比我好得多,畢竟拽屍體的時候他已經跑出了幾丈遠。不過,他不能閑著,所以每次靠近屍體進行拍照的時候,也難免會踩死幾隻蛆蟲。


    沒穿膠鞋的林濤,回到縣城就去商店買了雙皮鞋,把他的那雙給扔了。而我,在解剖完屍體後,仔細檢查了自己的身體,慶幸的是並沒有蛆蟲黏附。不過,畢竟是穿著白大褂解剖屍體的,所以回到賓館後,洗澡就洗了一個多小時。


    我們什麽樣的屍體沒見過?但是談到開棺驗屍,我和林濤還是不由自主地對視了一眼。可能是因為,我們都想起了那一塊無法磨滅的心理陰影。


    當然,那樣的情況不可能再次遇見。一來,現在法醫的裝備設施已經今非昔比;二來,這一具已經埋葬了十三年的屍體,早已經完全白骨化了。既然沒有了軟組織,也就不會有蒼蠅前來覓食、產卵。


    既然隻是看看十三年前的死者顱骨骨折線在左邊還是在右邊,那肯定是一項非常簡單而且毫無壓力的工作。


    和上次開棺驗屍相比,這一次的陣仗可要大多了,畢竟是市領導直接交辦的案件,而且又像煞有介事地舉辦了聽證會。


    我們到現場的時候,已經有兩個特警中隊先期抵達了。特警在現場周圍拉起了警戒帶,每幾米就有一名特警呈跨立的姿勢站崗。看起來這裏的風俗也是開棺之後,不能把屍體移走,隻能在現場進行檢驗。


    和上次開棺驗屍的現場場景幾乎是完全相同的,那個十三年前的墳頭,矗立在信訪人夏末家田地的正中間。夏末家的田,本來就在村子的最拐角處,所以這一塊地方比上次開棺驗屍的地方更加偏僻。數百米的電線,估計都沒法把電從村子裏引到田地裏。不過現在是下午,離黃昏還早,還不需要照明。而且,現場周圍停著的三四輛刑事現場勘查車,頂端都有可以發出強光的射燈。所以即便是晚上工作,這幾輛車也可以讓這一塊地方變成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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