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念一想,到梅縣,說不定真的可以更深入了解鄺亦慧。


    至少,可以暫別江京這個是非之地。


    她很快就會明白,這是多麽的一廂情願。


    到達廣州站,酒店裏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打車到廣州東站,下午三點左右,順利住進了梅江邊的梅縣桃源酒店。她隻是略略梳洗,就下樓,又上了計程車。


    “去哪裏?”


    “廣助鎮。”這是那蘭能講出的最精確地址,鄺景暉的誕生地。


    “廣助哪裏?”


    那蘭不知該怎麽回答,司機又問:“去哪裏啊?廣助鎮占了半個新縣城,很大一片。”


    “鄺景暉。”


    “什麽?”司機迴轉頭,不解地看著那蘭。


    “鄺景暉的老家,是哪裏?不知您是不是知道。”那蘭覺得自己是被逼無奈,才有此下策。


    “局裏。”司機踩起油門,出發。


    “局裏?什麽局?”


    “局裏村,”司機一定覺得那蘭不可救藥。“鄺景暉的老家是局裏村,這裏每個人都知道。”


    “鄺景暉果然好有名。”那蘭從來不覺得巴渝生說話會誇張,但親自體驗鄺景暉的影響力,仍是心驚。


    “告訴你好啦,這裏的人可能不知道廣東省長是誰,但肯定都知道鄺景暉。”


    “那就請你帶我去局裏村,我也是聽說他很了不起,所以想看看他的老家。”那蘭覺得這說法沒太大說服力,但至少算個說法。


    “這樣吧,我把你帶到三聖宮,局裏人常去的地方。從那裏開始,你可以在局裏四處逛逛。”


    “三聖宮?是個什麽地方?”


    “三聖宮是座廟,你至少可以旺旺香火,希望菩薩保佑你和鄺景暉一樣成功。”


    那蘭吐出真心話:“保佑我和他一樣走運就好了。”


    “鄺景暉走運?不好說,”司機的語調一沉。“你大概沒聽說他的……他家的倒黴事情……”


    仿佛是再次提醒那蘭,鄺景暉的事,這裏每個人都知道。


    “哦?倒黴的事情?我真的沒聽說過。”


    “不是很公開的,隻是傳來傳去的說法,”司機左右巡視,仿佛怕隔車有耳,“他的女兒三年前失蹤了,都猜說被害死了。他的太太,年輕的時候是我們客家山歌女王,叫董月卿的,她那幾年本來身體就不好,女兒失蹤,哭得死去活來,終於有一天,哭死過去,沒有再活來。他就這麽一個女兒,就這麽一個老婆,雖然有億萬家財,但實際上可以說是家破人亡。”


    那蘭的心被猛的撞一下:這兩天疲於奔命,忘了給媽媽打電話,她近來可好?


    “那真是挺可憐的。”那蘭不是隨口說。這是她第一次聽說鄺景暉夫人的事,想像著“嶺南第一人”,每日對著空屋,是否會有些許寂寞,些許悲哀?


    第十二章墓親人遠


    梅縣三聖宮是新縣城邊緣的一座小寺廟,紅磚青瓦,牆上寫著“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被一溜三扇小門分隔開。那蘭揮別司機,從中間正門走進。她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麽,但知道肯定不是來拜佛的。


    因為今天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連周末都不是,廟裏的善男信女並不多,用一雙手就能數清。那蘭從供著釋迦牟尼的正殿逛到觀世音菩薩坐鎮的側殿,怎麽也不覺得這裏是她應該久留之地。


    當然,不能白來,她打量著幾名香客,希望找個合適的人選,問一問更多關於鄺景暉的事。比如,鄺亦慧失蹤案,鄉裏的外人知道多少?想想如果寧雨欣到這兒來,也是人生地不熟,她又能得到什麽線索?


    “小姐需要帶路嗎?需要買香火嗎?”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位年長的香客,真絲襯衫,絲麻麵料的長褲,寬邊遮陽帽,瘦臉上架著一副墨鏡,氣質和其餘那些香客大有不同。他雙手空空,那蘭覺得奇怪,自己如果真的需要買香火,他拿什麽賣給我?


    那蘭搖搖頭,說:“謝謝,不用,我隻是隨便看看。”


    “你不是本地人。”老者的墨鏡後麵一定是雙高洞察力的眼睛,“可是,外地來旅遊的,也不會到這麽個小廟來。”


    那蘭心頭一動,這不正是最好的採訪對象?


    “您說的對,我是來……一直聽說梅縣出過兩位豪傑,一個是葉劍英,一個是鄺景暉,梅縣有葉帥的紀念館和紀念園,但是鄺先生還健在,縣裏沒有任何介紹他的名勝。我想多聽些鄺景暉的傳奇。”那蘭想,會不會問得太赤裸裸了?


    “為什麽對鄺先生這麽感興趣?”果然,問得太赤裸裸了。


    “記者……我是中山大學校報的記者,想寫份關於鄺景暉的介紹……他最近給我們學校捐款,我們想重點報導一下。”那蘭從手袋中取出筆記本和原子筆,自己都覺得像是記者。“能不能採訪一下您?”為中山大學捐款的事也是那蘭在前晚網上搜索到的結果,沒想到在這裏派上用場。


    老者好奇地打量了那蘭一番,大概在考慮是否該相信這個女孩子的話。


    那蘭似乎認定老者的不置可否就是同意,繼續問:“請問您願不願透露姓名,至少,可以告訴我您高壽,另外,在廣助,或者局裏,居住了多久?”


    “高壽不敢當,才六十三歲。土生土長的廣助鎮人。”老者顯然接受了採訪,也顯然沒打算用真實姓名接受採訪。


    “你們,村裏和鎮上,是否都聽說過鄺景暉先生?”


    “聽說?”老者笑起來,有點譏嘲的意味,“這麽跟你說吧,村裏和鎮上的所有人,不是每個人都能說出廣東省省長的名字,但每個人都有一堆鄺景暉的故事。”


    那蘭心想,一說起鄺景暉,好像本地人打的比喻都高度一致。


    “您能說一兩個關於他的故事嗎?或者,說說他的家史。”


    “一兩個故事?那有點難。就說說家史吧。鄺氏是我們客家大姓,鄺景暉的祖上好像從唐朝就開始定居梅縣,如果你真的有興趣,可以到梅州劍英圖書館去看看,以前就叫梅縣圖書館,裏麵有個地方文獻室,應該有不少相關資料。”老者的墨鏡望向三聖佛像,那蘭忽然覺得,他遠非一個閑極無聊的老香客。


    老者開始緩緩踱步:“至於鄺景暉的先祖是什麽時候落戶局裏村的,就隻有去翻他們家譜了。鄺景暉名大業大,我可以保證有專業人士給他修族譜,隻不過需要門路才能看到。現如今的局裏村中,鄺家人丁不再是鋪天蓋地——鄺家子弟,當年出南洋、過台海走掉一批,參加革命走掉一批,剩下的,大多攀著鄺景暉這根高枝進了商界,在村裏反倒不剩幾多。但鄺家的痕跡一點也不淡,鄺家的祠堂每隔幾年會翻新一回,很光鮮,你可以去看看……哦,還有鄺氏祖墳,很大一片,據說鄺景暉直係先祖都埋在那裏,鄺景暉發達後,又買下不少地,足夠後世很多代的下葬,他每年春秋二季,清明重陽,都會大張旗鼓地來祭祖……”


    那蘭心動:“您能告訴我,鄺家祠堂和墓地在哪兒?”


    老者停下腳步,摘下墨鏡,盯著那蘭看了一陣,仿佛到此刻才注意到,那蘭原來有一張明艷臉孔。他說:“離這兒不遠,走路大概一刻鍾就可以到。”


    那蘭按照老者指點的方向,先到了鄺氏祠堂。祠堂鎖著門,附近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進一步“採訪”。她隻好繼續走向鄺家墓地。離開公路後,一條小路曲曲折折走了很遠,地勢漸高,終於在一片緩緩起伏的山丘間,現出一塊三人多高的牌坊,寫著“鄺氏蔭土”四個字。


    鄺家先祖,福蔭後代,鄺景暉成了嶺南第一人,卻妻亡女散。


    那蘭覺得莫名的悲哀升起來,好像受了這陰魂之地的感應。她想像著鄺景暉站在老伴墓前的感覺,想像著不久寧雨欣的父母站在女兒墳墓前的感覺,想起自己站在父親墳前的感覺。別自己作踐自己了,她在心中提醒著,天還亮著。


    雖然天光亮亮,四周綠樹環繞,卻靜謐無聲,沒有風拂枝葉的聲音,沒有蟬蟲鳴唱的聲音。


    她走進墓園,掃視著一座座墳塋,一排排墓碑。她沒有特別明確的目標,最多隻是希望能看看鄺氏宗族的歷史和規模,也許,再看一下鄺夫人的墓。這裏的墳頭和墓碑,形狀大小各異,大概映she了鄺家各門各戶的興衰。從墓的修葺狀況和碑身上,也可以看出立墓年代的遠近。她逐漸發現了規律,新近修的一些墳墓,在整個墓地的東南一帶。她很快發現了鄺夫人的墓,“鄺董氏月卿之墓”,墓誌銘是“賢妻慈母,民歌留馨”的主題。她慨嘆一陣,繼續專注這些近數十年樹起的墓碑,一個個讀來。


    直到她發現了鄺亦慧的墓碑。


    如果不是她每個碑文都讀得仔細,她不會認出這是鄺亦慧的墓碑,因為碑文的設計十分古怪,沒有“某某某之墓”的字樣,也沒有提是誰誰誰的至親,隻有這樣排列的幾行字:


    墓慧亦鄺


    親質明董


    人蘭亦掌


    遠心燦珠


    如果不是她看得專心,如果不是她隱隱地想發現什麽不該發現的秘密,她或許會聳聳肩一掠而過。但她在那墓碑前立了許久,按照讀墓碑的習慣,從上到下,從右到左,是“鄺董掌珠,亦明亦燦,慧質蘭心,墓親人遠”四句話。鄺者,鄺景暉?董者,鄺景暉的夫人董月卿?掌珠者,掌上明珠,自然是指鄺亦慧。


    取每句的第一個字:


    鄺董掌珠


    亦明亦燦


    慧質蘭心


    墓親人遠


    正是“鄺亦慧墓”四個字。藏頭詩的做法,(除了將蕙質蘭心的“蕙”以“慧”代替)但文意確切,這就是鄺亦慧的墓葬。


    望著墓碑,那蘭口舌發幹,額頭滲出汗來。鄺亦慧已經離世?!


    鄺亦慧,失蹤三年,隻要問問巴渝生就知道,他深愛的女友失蹤已經十年,但他還在苦苦尋找。


    父母對子女的愛,不會比男女之情少半分;鄺景暉手可遮天,一定會盡全力尋找失蹤的獨女,直到海枯石爛。卻怎會短短三年內,屍骨未見,就放棄了希望,立塚紀念?鄺亦慧完全有仍在世上的可能。聽說過被拐婚的女子,失蹤二十年,重現“人世”。鄺亦慧失蹤,不過三年。這不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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