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連嫌疑人都談不上。做為失蹤者的丈夫,他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可是,沒有任何哪怕間接的線索使他成為嫌疑人,沒有人證物證,沒有暴力痕跡,沒有犯罪歷史;報失的頭一天晚上,他自稱喝酒醉倒,所以不知道妻子的去向,隻記得醉前和妻子共飲。當時,他的悲哀和焦慮,非常真實……至少我這麽認為,你這個未來的心理學大師,也許有不同意見?”巴渝生見那蘭突然抬起眼。


    “也許當時他是真的悲哀和焦慮,但是事發不過三年,他就好像全忘光了,他的生活裏,沒有哪怕一絲絲悲哀、焦慮、思念的痕跡,沒有舊照片,沒有悼文,沒有言語中的追思,根本連提都不提;相反,比較多的是風流債、追逐美女的口碑……”那蘭想,故作憂鬱的眼神除外。


    或者,那憂鬱是真實的?


    巴渝生說:“大概有些人比較擅長從痛苦中迅速脫身。”


    那蘭想,也許這就是我和秦淮的不同吧。時過五年,我卻願意做任何事,隻要能見爸爸一麵。


    “說到風流債,”那蘭定了定神,說,“寧雨欣的死……”


    “還是一樣,秦淮是第一個被懷疑的,但他不是嫌疑人。寧雨欣出事的時間段,他一直在湖心島邊遊泳,有不少人可以證明。”


    “一定是批少女和少婦們。”那蘭自言自語。


    巴渝生說:“我看你是‘一見秦淮變八卦。’”


    “是不是沒想到,你的學生有這個潛質?”


    “這是給秦淮做助理的職業病,另一個該辭職的理由。”


    “方文東呢?他是秦淮的心腹……比心腹還親。”


    “嫌疑排除。他一直在家。”


    “也有證人?”


    “開擺渡的船長證實方文東一整天都沒有過湖,另外,他太太也說他在家寫作。”巴渝生看出那蘭臉上的微微期許,“你想必也聽說過方文東的太太?”


    那蘭點點頭,說:“可惜沒見麵,我倒是還借她的一套禮裙穿過,那天我受騙上當,跟著秦淮去了一次司空竹開的慈善拍賣會,還見到你們局長呢。”


    “真沒想到你過著那樣出彩的生活。”巴渝生笑笑,又說,“方文東雖然和秦淮在公眾麵前形影不離,口碑卻比秦淮好,結婚多年,好丈夫,沒緋聞,專心寫作。你可以從他的作品裏看出來,缺少靈氣,卻很紮實用功,感覺寫每個字都費了不少腦筋。”


    “你會去看他們的懸疑小說?”那蘭臉上的驚訝更明顯。


    “了解一下他們對整個刑偵過程和公安係統的了解有多糟,本身就是種消遣。”巴渝生和那位小警察相視一笑。


    “我這裏還有一位嫌疑人,不過說出來,你們不許笑。因為這一切都很肥皂劇。”


    “你麵前,我們哪裏敢笑。”


    “聽說過司空晴嗎?”


    巴渝生愣了一下:“司空竹的千金?”


    “她也愛慕秦淮,所以自然是寧雨欣的情敵。寧雨欣說到過,她這個人,好像很強勢,未達目的不擇手段。”那蘭將那晚酒會上司空晴暗藏鋒芒的一番話轉述了一遍。


    巴渝生真的沒有笑,點頭說:“這算是個好線索,謝謝你。司空晴和秦淮有交往的事,我們倒也知道,但寧雨欣的話很有幫助。既然司空晴把你也誤認為秦淮的女友,是不是你也應該加倍小心?”


    那蘭點頭,又問:“我一直以為除了影響深遠的惡性案件,你們一般不幹涉分局辦案,怎麽對寧雨欣的死有這麽大興趣……好像連自殺他殺都還沒確定。”


    “我們有一定的靈活性,何況,你這個當事人算是我的學生。”


    “說不通。我這個當事人算是你的學生,你好像更應該迴避。”


    “你是當事人,但不是嫌疑人。我不願你成為被害人,所以勸你辭職。”


    “照你這麽說,秦淮談不上多麽可怕,我為什麽需要辭職?”其實不需要巴渝生勸說,那蘭已經拿定主意不再去見秦淮。


    “你自己剛說過,司空小姐可能會視你為眼中釘。另外,鄺亦慧失蹤後,傷心的人有很多,尤其當秦淮在此之後暴富,有些人會很自然地認為秦淮和失蹤案有關。所以哪個女生和秦淮交往,都會被偏執地看做是對鄺亦慧的褻瀆……”


    “你是在說鄺景暉?”


    巴渝生不置可否,說:“有足夠的說服力嗎?”


    那蘭忽然說:“如果你再這樣糾纏下去,或者你,或者我,遲早要付出血的代價!”


    “什麽?”兩個警官神色大變。


    “秦淮對著手機說的一句話。”


    告別巴渝生,回宿舍的路上,那蘭覺得新產生的疑問比得到的解答更多。她一言不發,直到年輕警官提醒她宿舍已經到了。


    那蘭下了車,正要說謝謝,小警察忽然說:“巴隊長的事……你們對失蹤和死亡的爭論……這裏麵有些事兒,我開始以為你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麽?”


    “巴隊長……巴隊長有個深深相愛的女朋友,已經失蹤了十年。而且,我可以肯定,他……他還在找她。”


    第九章念去去


    那蘭走進楊柳青村小區,覺得不是自己的雙腳在走,反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我這是在幹什麽?從自己行走的方向看,當然是要去寧雨欣的家,但為什麽?她覺得這很可能是個日後讓她追悔莫及的決定,但她仍在往前走,到了那棟樓下。


    寧雨欣的死,和我有關,有我的責任。


    這是個荒唐透頂的想法,所以她不想告訴巴渝生,不想告訴陶子。她覺得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現,也許寧雨欣還保守著那份秘密,繼續著有些亂糟糟的“一夜成名”的生活。寧雨欣說要和我好好聊聊她過去三個月的遭遇,是什麽?寧雨欣執意要在家中見麵,是否已預感到危險存在?或者,寧雨欣離開秦淮,就是已經預感到危險存在?巴渝生提到,文園公安分局的人取走了不少寧雨欣家中的材料物品進行分析,會有結果嗎?


    這是那蘭為什麽又回到這讓她夜夜噩夢的大樓。


    她忽然發現,自己在邁出更危險的一步——她想知道寧雨欣是為什麽死的,是誰下的手。


    自從父親被害的案子冷下來,那蘭的心境就沒有平靜過:犯下如此罪孽的人仍在愜意地生活著,而被害人身後,留下的是一個破碎的家、幾顆破碎的心,得了抑鬱症的母親,和生活裏留下陰影的自己。如今,她又陷在了一起謀殺案中,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的女孩死去。她知道在自己的內心深處,想為寧雨欣的死擔那份責任。


    寧雨欣,讓我找出殺害你的兇手。


    說吧,就說我荒唐、瘋狂,但是我考大學時主動選了心理學專業,選定犯罪心理學的方向,不就是在補償我對父親被害一案的無能為力?


    她覺得逐漸理清了思緒,讓自己平靜了一下,但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寧雨欣的舊居有多少意義。


    寧雨欣的家門口還拉著黃色的警戒線,那蘭上前推門,門緊鎖著。


    那蘭想了想,不再勉強。她低下頭,默默念著,寧雨欣,你好好去。


    一滴淚,落在前襟。


    她想說,寧雨欣,殺害你的人,我會找到他。但知道這是一句空空的承諾。她對著爸爸的墳墓說過這樣的話,刻骨銘心,但她無能為力。


    兩行淚,凝在腮邊。


    走出樓門,那蘭長長吸了口氣,仿佛剛才的舊地重遊使她心力衰竭。


    夏日的悶熱讓空氣裏也似乎帶了鉛,那蘭沒能如願以償,吸到更多的氧,但至少聞到了花香。


    花香?


    樓門口的台階上,一個花籃,滿滿插著百合花、白ju和白玫瑰,白得讓人心碎;但眾白之中,卻跳出一枝含苞的紅玫瑰,紅得讓人心顫。


    也許,哀思之外,還有對美好的嚮往。


    那蘭幾乎可以肯定,剛才雖然心情震盪,但進樓時的印象還在,這花籃並沒有在場,也就是她上樓吃閉門羹的這短短幾分鍾裏,有人擺上了這個花籃。她彎下腰,花籃裏沒有標籤,是匿名送的。


    她抬起頭,四下張望,對麵樓下的轉角處,一個男孩在朝她望,那孩子瘦瘦高高,寬大的t恤和更寬大的嘻哈短褲,看見她的目光,迴避開。她開始舉步走向那男孩,男孩卻轉身走開。偷看美女的男生如果被看破,目光迴避,正常;但如果美女向自己走來,轉身就逃,嗯,有情況。


    男孩越走越快,那蘭索性跑了起來,叫著:“我是那樓裏死者的朋友,我想問你件事!”


    像是突然踩了剎車,男孩停住了,回過頭開始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那蘭。那蘭本來想問,你有沒有看見剛才是誰放的花籃?現在卻問:“那花籃是你放過去的,對不對?”


    “你是警察嗎?”


    “你看我像嗎?”那蘭稍稍理了下鬢髮,“我真的是寧雨欣的朋友。”


    男孩的警惕仍沒有消除,顯然不是那種缺根筋的少年:“你是記者?”


    “記者會空著手嗎?沒有相機,沒有筆記本,沒有話筒?我隻想問你,你們……你們這些送花的人,和寧雨欣是什麽關係……我說你們,是因為發現花籃裏的花,像是許多不同的人,一根一根從不同的地方買來或者采來,堆放在一起,不講究插花擺花的規矩,隻代表一份深情;甚至有一枝紅玫瑰,我猜,是你送的?”


    “你怎麽知道……原來你還是警察。”男孩雖是這麽說,卻似乎對那蘭產生了興趣,歪著頭看著她。


    “我是江大的一個學生而已,要檢查我的學生證嗎?”


    “你既然聲稱是她的朋友,怎麽會猜不到我們是誰?”男孩聳聳肩,“其實告訴你也沒關係,沒什麽隱秘的,我們是寧老師的學生。”


    “學生?”


    “你大概隻知道做美女作家的寧雨欣吧!直到三個月前,她還是我們的語文老師,江大附中,去年我們高一,她還做過我們的班主任。她連續兩年都是我們學生中評的‘最美教師’,人也很好,這些花,都是我們班和年級裏喜歡她的學生湊起來的。”


    “我認識她不久,沒注意太多關於她的報導,她也沒有提起過她做教師的經歷。看來,消息傳的真的很快,她去世才三天……可以想像,你們真的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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