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踩著床沿,去解纏繞在鐵鏈上和寧雨欣頸項間的繩索,急切間解不開。她飛跑入廚房,找到了一把菜刀,割斷了繩索。


    寧雨欣被平放在地上,那蘭為她做人工呼吸,遊泳隊的必修課。


    口對口,然後是按胸。但是徒勞。


    寧雨欣芳魂已飄遠。又一個愛秦淮的人逝去。


    又一條青春的生命消失在一蓑煙雨裏。


    一樣的下場!


    第八章死亡的定義


    食堂早已打烊,小倉鼠也早已享用了夜宵,那蘭仍沒有一絲飢餓的感覺。盡管窗戶大開,小小的宿舍還是讓她產生了近乎幽閉恐懼的症狀:一陣陣寒戰,隨時都想衝出門去。她不知不覺走到窗口,才知道錯、錯、錯——她的目光不自覺地投向樓下的樹影,那曾是寧雨欣幽靈般跟蹤觀望自己的立足之地,如今,寧雨欣應該真的成為一個幽靈了吧。你有什麽話要告訴我?是誰奪去了你的生命、你存在的權利?


    這是五年前父親被害後,她第一次覺得死亡原來離自己這麽近。


    而且,這是她第一次感覺,死亡在向自己走來。


    寧雨欣怎麽說來著?“我就是三個月前的你。”


    三個月後,我會不會成為寧雨欣,香魂一縷,飄入冥冥。


    在文園區公安分局盤桓了足有三個小時,口供筆錄,一應俱全,那蘭身心疲憊。看得出分局對這個案子很重視,可是,目前連自殺還是他殺都還沒有定論。她甚至有感覺,警員們更傾向於這是起自殺案。寧雨欣被秦淮“始亂終棄”的花邊新聞洛陽紙貴;探案人員更是在她家裏發現了抗抑鬱類的藥物;對門的鄰居曾“好像”聽見寧雨欣嚶嚶哭泣;種種跡象表明,生活對她極不厚道,她似乎沒有太多快樂和期許的元素。


    但那蘭無論如何不相信寧雨欣是自殺。寧雨欣給自己開了門,就在自己上樓的幾分鍾裏,上吊自殺?如果是他殺,更說得通些,是兇手給自己開了門,然後坐電梯下樓——警方也證實,電梯根本沒壞。也許,真該給市局的巴渝生打個電話了。


    但案子是分局管的,而巴渝生是市局重案組,我這樣,算不算幹涉辦案?


    她看著手機發了會兒呆,直到手機鈴聲將她驚醒。


    市局刑警大隊重案組的巴渝生,仿佛遙感到了那蘭的猶豫,給她發來了簡訊。


    “秦淮河上是非多?欲談詳情,高興水餃見。”


    那蘭順便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顯示,10:28。


    “高興水餃”是江大校南門夜市排檔的一顆明星,據說老闆的曾祖做過禦膳房的麵點師傅,雖說吹噓的成份更大,但那餃子從皮兒到餡兒,的確無以倫比。


    那蘭出了宿舍樓門,四下望,一個人影皆無。這裏離江大南門不過五分鍾的距離,她準備快步走去。但拔腿就知,這是何其錯誤的決定。


    路燈光將她的影子在柏油路上無限地拉長,同時拉長了另一個身影,就在她身後不遠。


    她的手,捏緊了小挎包裏的辣椒水。


    “那蘭嗎?”陌生的聲音,高大的一個男生。


    “你是……”


    “巴隊長派我接你,上車吧。”樹影下停著一輛捷達。


    那蘭遲疑了一下:“麻煩你出示……”


    來人狠狠拍了下手,說:“我輸了!倒黴!”


    那蘭更是停步不前,準備隨時喊救命。


    “你不用怕,巴隊長和我打賭,說你一定會逼我出示證件。我不信,說過去多少次帶人,隻要說聲是警察,一般都乖乖從命了,所以和他打賭,我輸了,餃子錢我來出。”他邊說邊掏出證件,還有手機,裏麵有巴渝生手機號碼。“巴隊長說……你很小心謹慎,還說了一大堆你怎麽出色的話,我不好意思一條一條講出來,怕你害臊。”


    那蘭贊這年輕警察乖巧,有些話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上了車。


    “高興水餃”攤前的長條椅上,巴渝生已經一碗水餃下肚,他說:“不好意思,從中午忙到現在都沒有機會吃飯,肚子餓慌了,沒能親自去接你。時間也有點兒晚……好像你和我一樣,一直做夜貓子。論文寫完,你還沒有改生活習性嗎?”


    那蘭上回見巴渝生是一個多月前,畢業設計匯報會。此刻夜市燈光下看他,還是老樣子,帶著一副過時了多年又返cháo的黑邊眼鏡,頭髮東倒西歪,更像宿舍樓裏見到的博士生,和刑警隊重案組組長“該有”的樣子有天壤之別。


    “改的不多……我正在猶豫是不是要打電話找你。”那蘭說,“你怎麽知道我見了秦淮?”她不認為自己值得江京最好的警察日夜監視。


    巴渝生說:“你不要怕,我們並沒有對你做任何監視,一方麵是合理推論,你發現了寧雨欣的屍體,寧雨欣和秦淮,以下省去很多字……秦淮的那些事,我們都很感興趣。”


    “你們在監視他?”


    “談不上,我們哪有那樣的人力物力。隻是比較關心,在島上有些好心的群眾會給我們提供信息。”巴渝生苦笑一下,“說說你遇到了什麽麻煩吧……”


    那蘭心裏苦笑,好像發現寧雨欣的屍體還不算什麽大麻煩似的。“你怎麽知道我遇到了麻煩?”她故作驚訝,又想到寧雨欣告誡自己的“麻煩論”。


    巴渝生看一眼接那蘭來的小警察,那蘭會意,他在說,“你輸得服不服?”他說:“你遇到了秦淮,所以你遇到了麻煩,夠不夠高度概括?”


    那蘭點點頭,將這兩天的一係列遭遇合盤道出。巴渝生餃子入嘴的速度越來越慢,終於放下了筷子:“我的第一條建議,打電話給海滿天,辭職。如果你隻是需要短期打工,我們局裏有些文書工作,正好需要幫手,薪水可能沒那麽高……”


    “秦淮的麻煩究竟在哪裏?”那蘭被疲憊齧著,希望得到直截了當的回答,雖然她知道,秦淮的麻煩恐怕是個很難直截了當回答的問題。


    “你知道多少?”


    “算上所有道聽途說,也隻有一點點,比如,他身邊的人都死了……”


    “他的妻子,隻是失蹤。”巴渝生糾正道。


    “可是,可是,她已經消失了三年,法院已經宣告死亡……”


    “但在沒發現屍體前,刑偵角度上,隻能算失蹤!”從結識以來,巴渝生給那蘭的印象一直是波瀾不驚,也從來沒有做老師的架子。這還是第一次耳聞目睹,他語調神態,帶出激動的情緒。


    那蘭淡淡說:“真要跟我揪字眼兒嗎?”


    巴渝生顯然意識到自己的略略失常,帶著些抱歉地說:“法院宣告死亡,至少要等下落不明四年後。”


    那蘭沮喪地點頭:“這我真是菜鳥了,看來道聽途說,再怎麽逼真,終究隻是道聽途說。這麽看來,秦淮發跡,也不可能是靠傳說中的保險理賠。”


    巴渝生說:“不單是你,我們辦案人員也聽過這個傳說。鄺亦慧的確買過人壽保險,但保險公司當然不會給還沒有定義死亡的人理賠。不過呢,定義死亡的確是個難題,尤其,鄺亦慧……就是秦淮的妻子……她本身就是個難題。”


    秦淮和鄺亦慧,麻煩遇上了難題。巴渝生談不上是最偉大的說書人,但那蘭已經入神。


    “鄺亦慧的父親鄺景暉,是從廣東梅縣走出來的嶺南第一人。第一人的意思,不光是說他巨富——據說勞動法出台前廣東一半的玩具廠都是他的投資,而且在五年前開始轉移資金,揮師地產——他的確巨富,即便不算首富,在廣東至少也是前三位,他同時是省政協元老、慈善家、書畫家、古董名家、粵劇的保護神、客家山歌的收藏家、某個中超球隊的大股東。鄺景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香火不旺,到四十五歲頭上才得到這麽一個千金,就是鄺亦慧。所以你可以想像,鄺景暉夫婦對獨生女,用疼愛有加來形容,非但不過分,而是太輕描淡寫。”


    那蘭當然可以想像這種感情,自己的父親不是任何的“第一人”,愛她也入心入骨。


    “所以你可以進一步想像,鄺氏夫婦對鄺亦慧的終身大事,會有多重視。開始,顧慮並不多,鄺亦慧一直和一位叫鄧瀟的男孩情投意合。這位鄧瀟也是出自名門。鄧家多年來一直經營建築材料,從九十年代末開始就具備了建材‘王國’的規模,所以算得上和鄺家門當戶對。兩家的掌門,鄺景暉和鄧瀟的父親鄧麒昌,都是老政協,大商人,往來不輟,因此鄺亦慧和鄧瀟是經典的青梅竹馬,郎才女貌,嫁娶的事宜,已經在雙方父母的議事日程上,隻等兩人大學畢業後完婚。偏偏就在鄺亦慧大學的最後一年,她遇見了秦淮。”


    一見秦淮誤終身。


    “一見秦淮誤終身。”那蘭喃喃說。


    “哦?你也聽說過‘情絲’們的這條標語。好像是抄襲金庸的吧?”


    那蘭點點頭。


    “秦淮當時隻是個身無分文的‘江漂’,賣文為生,但不知哪點深深吸引了鄺亦慧,也許是才華,也許是相貌,總之鄺小姐毅然燒了和鄧瀟的青梅竹馬,向父母宣布,非秦淮不嫁。鄺景暉從商三十年,什麽風浪沒見過,卻在這件事上遇了險灘,他用了許多手段,甚至用重金誘惑讓秦淮離開鄺亦慧的生活,直到公開斷絕父女關係,都沒能拆散這對愛到海枯石爛的鴛鴦。”


    那蘭突然想到了秦淮小說稿裏的浪子鳳中龍和太師府的小姐聞鶯私奔,忽然明白作家原來真的無法脫離生活,即便編著發生在五百年前的故事,也會影she出自己的經歷。


    巴渝生不再說下去,提醒那蘭吃些餃子。那蘭笑著推辭,說深夜吃餃子不好消化,點了碗粥,問道:“後來呢?”覺得自己像是回到小時候,纏著爸爸講完後麵的故事。


    “後來你都知道了。你的那些道聽途說,也並非都錯得離譜。”巴渝生笑笑。那蘭這才想起來,巴渝生其實是個惜字如金的傢夥,很少說廢話,剛才的長篇大論還是第一次。


    這麽說來,掌渡老闆沒有太誇張,秦淮和鄺亦慧婚後拮據度日,直到鄺亦慧失蹤後,秦淮暴富,買下了湖心島的別墅,寫作事業也開始起步、騰達。既然保險理賠不是秦淮的致富捷徑,那麽他的騰達,是否依舊和鄺亦慧的失蹤有關?


    “鄺亦慧的失蹤,秦淮真的是主要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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