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誓,我聽你的,你叫我做什麽都可以。”


    “好。”他停下了鐵杴,她有了希望,“我隻要你做一件事。”


    “好,做什麽都可以。”她停止了哭泣。


    “永遠不離開我。”


    “好,我發誓……”


    “發誓這種詞,還是不要隨便說的好。”那人的臉上浮出微笑,“我已經有辦法了,保證你永遠不會離開。”


    又是一杴磚石加上來,她知道,他正在做的,就是他想要做的,誰也改變不了。生存的希望離她而去,她痛苦地閉上雙眼,不願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看著這個魔鬼。


    那蘭遽然驚醒,入眼的是雪白天花板。這是在哪兒?


    “周院長,她醒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一名護士走到床邊,隨後是一位鬢髮鬍鬚斑白的老醫生,熟悉親切的笑容,是周長路。


    “我怎麽會在這兒……”那蘭努力回憶,昏倒的瞬間,那個人影,向自己跑來。


    “我還真不是特別清楚,好像聽說你在清安江邊上暈倒了,我今天又是值班總主任,經過急診室,看見你這位熟人,特意關照一下。”周長路一嘆,柔聲道,“真不希望總在這兒見到你。”


    那蘭仍是不解:“我是暈倒了,但是怎麽被送到醫院的?”


    “巴隊長開車送你過來的。”周長路說,“具體要問他。”


    “巴隊長!”那蘭一驚,突然感覺這是個如隔三秋的名字。她欠起身四下張望。周長路說:“他有急事離開了,不過剛才還打電話問過你的情況。”


    “哦。”那蘭應了聲,略略有些失望。


    “我又回來了。”觀察室的門被推開,巴渝生走了進來。周長路微笑示意讓那蘭躺下休息,翻看了觀察記錄,說:“心電圖和血常規都沒問題,電解質也平衡,我估計是你精神高度緊張後造成的血管反彈性舒張,腦中血容量突然減少引起的低血壓性暈厥。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還遇過險,這次暈倒可能就是這種心力交瘁後身體的反應。你不用太擔心,再休息一下。”又向巴渝生點點頭,走了出去。


    那蘭說:“我以為你真的撒手不管了。”


    巴渝生說:“看來不管還真不行。你一次次涉險,我得安排人手,把你看得緊緊的,就像當年‘五屍案’的時候。”


    這次可稱為“十三屍案”嗎?“用不著,好像我還能遇到救星。”


    “幸虧你暈倒前給楚懷山撥了電話,他在電話裏沒聽到你的聲音,覺得不妙,就聯繫了金處長,說你又去了米礱坡。”


    那蘭莫名驚詫,心想:我怎麽不記得暈倒前給楚懷山撥了電話?但她沒有說出來,知道說了隻是增添頭緒,長白山一案,自己的記憶力和精神狀態都打了折扣,說不定暈倒前真的給楚懷山撥了電話,按周長路的說法,腦中突然缺血,完全有可能忘了撥打電話這一情急之下潛意識促成的舉動。


    還有那跟蹤自己的人影,是否真正存在?


    “米礱坡這麽大,你們怎麽找到我的?”


    “感謝楚懷山,他說聽到手機的背景風很大,而且有水聲,估計是在清安江的江灘附近,顯著縮小了搜索範圍,沒費太多周折就找到你了,找到你的時候你頭朝下腳朝上地趴躺在一塊岩石上,很奇怪的姿勢,但周院長說因為暈厥是腦缺血引起,你保持那樣的體位,倒是有助於康復,仿佛你躺倒的時候遵循了走出暈厥的急救原則。”


    “告訴我,還發現了什麽?”


    “埋在山壁裏的屍骨。”巴渝生的聲音低沉下去。


    “關菁?”


    巴渝生點點頭。


    至少自己的記憶沒有完全損傷,發現關菁屍骨是真實的,無論這真實本身何其殘酷。


    他微微欠身,眼中掠過一絲憐惜,隨即收斂。他說:“你好好休息。米治文那邊,你不要再去了。這些天我沒有過多介入斷指案的調查,所以有些時間靜下心來思考,感覺的確不能因為一些舊案的屍骨,耗盡你的心力。我無法想像,那些殘酷的發現,對你一個女孩子的精神和心理,是什麽樣的一種摧殘。”


    那蘭勉強一笑:“我是個大孩子。”但淚水隨即噴湧而出。倪鳳英和關菁,她們被無情砂土掩埋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大孩子。


    巴渝生是對的,她這個心理學專業的女孩子,更容易理解創傷的形成,她尤其不是鐵石心腸,再這樣下去,她隻有崩潰這一條獨木橋。而她上一次的崩潰,不過是一年之前。


    “血巾案會繼續下去,隻有你,可以終止這噩夢!”可是,米治文的話還在耳邊,如喪鍾長鳴。


    25.鳴鳳


    “我還是要見米治文。”那蘭說。


    巴渝生說:“恐怕你暫時不能見他。”


    “可是,周院長說我問題不大……”


    “不是你的問題。今天下午,米治文突然昏迷,剛才我去病房看過,還沒有清醒。周院長安排了醫護人員密切觀察著,目前還比較穩定。”


    那蘭恨恨地說:“他倒真會選時間昏迷。”同時又想,看來米治文隨時都會告別這個世界,如果真如他所言,血巾斷指案還會繼續進行下去,他一死,豈不是斷了線索?或許,他一直在忽悠我們,斷指案本就是他的作品,他一死,係列案也就結束了。


    這真是個作弄人的命題:一個惡魔般的人,我們竟拿不定主意,是希望他早死,還是希望他生命延長。


    巴渝生沉默不語,那蘭抬頭看他,看出他眼中的欲言又止,驚問:“難道……難道他事先猜出我今天會找到關菁的屍骨?”


    “應該是的,所以他在昏迷前,給你留了一個新字。”


    那蘭的身體陣陣發寒,頭開始隱隱作痛。


    一個新字,代表一具屍骨。


    隻有她能找到。


    那蘭喃喃說:“他到底有完沒完?”抬眼望向巴渝生,“拿給我看看吧。”


    巴渝生搖頭:“別說你現在還沒有恢復,就算身體好,我也不想再讓你陷在這個無頭案裏了。我已經向上級領導申請了,堅決要求回到這個案子裏來,哪怕隻是幫忙的性質,調查工作繼續由金處長負責指揮。”


    這意味著巴渝生給金碩打下手。那蘭說:“隻有我能解開那個字。”


    巴渝生說:“我也要為你的安全和健康負責。”


    那蘭說:“隻有結了這個案,我才能安全和健康。你試想一下,不管是不是米治文幹的,如果再出一起斷指案,這是什麽樣的壓力?我會不會心安?”


    巴渝生良久無言,然後說:“我注意到,你從第一次見米治文起,感覺上……”他停頓措辭,那蘭索性說:“我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情緒就不大穩定。這是事實。”


    “知道為什麽嗎?”


    “一是恐懼。我雖然選了這條路,但真的害怕靠近那些犯罪分子。二是過於敏感,會去想到那些受害者。”那蘭不知多少次想過這個問題。


    巴渝生說:“你讓我想起一個男孩來,是我早幾年在一個大案裏認識的,他這個人有點特異功能,可以感知別人的痛苦,不是抽象的那種感覺痛苦,而是能感受別人實實在在的肉體上的痛苦。”


    那蘭苦笑說:“我還沒到這個水平,我大概隻能抽象地感知。”


    “所以你這樣的人,”巴渝生一時又有些措辭上的艱難,“怎麽說呢,會有超人的敏銳,會是優秀的心理師,會對我們破案有大幫助,但是會很苦。”


    這時候周長路又進來,巴渝生和他低語了幾句,大概是徵求他對那蘭健康的判斷。他回到那蘭床邊,說:“好吧,但你必須乖乖地休息到明天。明早你有課的話就去上課,沒課也忙完自己課題組的事,然後再到市局來,我們一起突擊攻解那個字。”


    那蘭問:“米治文昏迷前,除了留下這個字,一定還說了什麽,對不對?”


    巴渝生微怔:“說了什麽?”


    “他一定說那蘭的動作太慢了,來不及了,新的血巾斷指案即將發生了,諸如此類的話。”


    巴渝生問:“你怎麽知道?”


    “所以你要求返回調查……”


    “我從來就沒離開這個案子。”巴渝生說。


    “但你這次是想要正式回到調查中,寧可‘做小’,也要回來,可見重視度的提高。你說話還用了‘突擊’這樣的詞兒,緊迫感可明顯了。”


    巴渝生苦笑說:“你越來越可怕了。”他站起身,笑道:“好了,我的探視時間結束,金處長來探望你了。”


    這下,輪到那蘭苦笑了。


    金碩進來的時候,帶著一束花,那蘭飛快盤算著,是不是要學倉頡大師裝睡,但已經晚了。當然也不能太自作多情,看望病人帶花是絕對符合禮節的。巴渝生和金碩握手寒暄後就告辭離開。金碩在那蘭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說:“終於明白為什麽市局和巴隊長這麽重視你的參與,你的確與眾不同。”


    那蘭說:“可不,我是顛撲不破的超級倒黴蛋,麻煩總跟著我,公安是解決麻煩的,所以總要我來拋磚引玉。”


    金碩笑起來,他不故作矜持的時候,還算個帥哥呢。他說:“我給你帶好東西來了。”


    “哦?”那蘭見他除了捧來鮮花,並沒有帶別的物品。


    “記得你昨天托我找那份話劇《家》的錄音剪輯嗎?”


    那蘭一喜:“找到了?”


    “沒有。”


    “你涮我!”那蘭抗議。


    金碩得意地笑道:“我沒找到錄音剪輯,但找到了完整的話劇錄音。”


    那蘭笑道:“你到底是在京城裏混的,說話好有技巧。”


    “你別說,如果不是因為在京城裏混過,還真找不到這份錄音。我發動市局的同事們在江京找,電台、電視台、圖書館、檔案館,都找過了,沒有。所以我找了部裏的關係,找到了中戲。江湖傳言,中央戲劇學院有全國最權威最完整的話劇錄音錄像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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