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彤將一個文件夾交給了巴渝生,說:“資料都在這裏了,我又仔細檢查過一遍,沒有任何問題。”


    巴渝生正欲開口,卻發現了那蘭目光中的茫然,等了一小會兒,他輕輕叫了聲:“那蘭。”那蘭怔了怔,知道自己在走神,咬著嘴唇嘟囔說:“抱歉,我神遊回來了。”


    “我想請你拿著米治文寫的那個字,去見一個人。至於他是誰,我先給你講個真實的案例吧。記不記得‘五屍案’結束後,我報告都沒寫完,又投入一個轟動的大案裏?”


    那蘭想了片刻:“那時候我回老家休息了兩周……想起來了,‘萬築集團’的一位高層,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割腕自殺。”


    “死者的太太一口咬定他不是自殺,但又沒有別的證據;乍一看,這位夫人的可信度並不高,信息量也成問題。”


    那蘭完全想起來了:“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的老公包養了至少三位小三……四、五……無窮盡也。”


    “現場沒有任何搏鬥掙紮的跡象,但有一封短短的絕命書,說自己盜用公司款項炒房炒地用力過猛,欠資過多,已到了無法周轉的境地,愧對集團老總和員工雲雲。信是手寫親筆信,筆跡專家驗對無誤,信尾甚至蓋了他的印章。這印章一直鎖在他家中保險櫃裏,連死者的太太也沒辦法拿到,這更證實了自殺的真實性。”


    那蘭想了想說:“無論是正確的筆跡,還是獨一無二的印章,都不能完全說明自殺。死者可能是在高壓逼迫下做了這些違心的事。”


    “不能排除,但也無法往謀殺上立案。我也正是存著這份懷疑,遲遲沒有將這個案子作為自殺來定論。”


    那蘭又想起了一些細節:“聽說,你因此受到不少壓力——萬築集團手眼通天,他們希望盡快以自殺結案,減少負麵影響和更多的牽連。”


    巴渝生不置可否,看一眼那蘭,目光仿佛在問:“這又是聽了誰的閑言碎語?”嘴上說:“大家都知道我的臭毛病,不會輕易讓一件存有疑問的案子糙糙了結,所以局裏上下也奈何我不得。長話短說吧,就在案件線索逐漸稀少的時候,我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不是email,不是簡訊,而是一封手寫的信件。發信人說,他是位愛鑽研的人,一直敬重江京警方的出色工作,從媒體上聽說萬築老總自殺謎案和筆跡、印章有關,願為破案貢獻一些技術力量。”


    “我帶著那封遺書,找到了神秘的誌願者。他對這封信做了兩個小時的分析後,我就信心十足地將此案作為謀殺案來重點處理,同時有了嫌疑犯的目標。後來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


    那蘭點頭稱奇:“你們揪出了一家利用萬築集團和這位老總洗錢的非法集資公司,好像是叫……旺江置業的,對不對?他們將所有資金撤離江京、逃亡紐西蘭前,將這位老總滅口。信是在脅迫下寫的——老總有一個太太、兩個孩子、三個情婦,需要以自己生命擔待的太多,隻好照做了。你揭秘吧,絕命書裏有什麽樣的線索?”


    巴渝生微笑說:“先讓我誇一句,這個人的確是奇才。”


    “認識你這麽久,頭一次聽你誇人奇才,那人一定是奇才。”那蘭不得不承認,此刻自己的好奇心膨脹。


    “他拿過那封絕命書,說,可能要把你晾一陣子了,然後低頭一字一字地讀。當然,這樣的細讀,我們局裏的技術人員也做了,隻是沒發現任何蹊蹺。然後他把那張紙豎起來、上下翻轉過來反著讀,最後,又拿出一根木尺,橫的、豎的、斜向的,遮住一部分的字來讀。過了很久,他終於抬起頭說:‘你手裏是一樁謀殺命案,嫌疑犯也有了。’他用鉛筆,在絕命信的第一行裏圈了一個‘我’字,然後在第二行,‘我’字的斜下方,圈了一個‘被’字;第三行,在那個‘被’字的斜下方,圈出一個‘害’字。”巴渝生抬眼看那蘭。


    “‘我被害!’”那蘭輕叫。“這位老總居然能在被迫寫的絕命書裏留下密碼,算是很聰明了。”


    巴渝生笑說:“事後諸葛亮一下,那位老總清華畢業,三十五歲不到就做到萬築集團的最高層,據說業餘還寫寫詩、開發個小遊戲軟體什麽的,智商應該不低。”


    那蘭微微一驚:“莫非,那位讀信的奇才,是‘事前諸葛亮’,堅信死者在信中留下密碼?”


    “所以說是‘奇才’!他和我聯繫之前,就研究了死者的背景,甚至研究了死者的詩作和小遊戲軟體的設定,得出兩條重要結論:第一條,和死者夫人堅持的一樣,從個性看,自殺的可能性極小。死者是那種喜歡風險激流的人,在二十八歲和三十一歲的時候,兩次都是千金散盡地慘敗,有一次也差點兒被公訴,但他兩次都敗而不倒,東山再起。第二條,死者是那種超高智商型的人,知道自己死路一條的時候,不會輕易就範,不會讓兇手舒服,所以絕命書裏埋藏信息的可能性極大。”


    那蘭說:“你繼續說吧,‘我被害’後麵還有什麽內容?”


    “接下來圈出的兩個字,一個是‘王’字,一個是‘江’字。”


    “‘王江’?‘旺江’?!用諧音也很妙,如果直接寫出‘旺’字,一定會被兇手看出來……不過,再想想,絕命書裏帶‘王’字的可能性也不大呢,除非提到某某姓王的人。”


    巴渝生又現微笑:“這就是死者的高智商之處,也是奇才的奇才之處!你說得對,其實這封信通篇並沒有‘王’字。我給你提示一下,圈出‘王’字的那句話是這樣的:‘到現在我已經走投無路。’”


    那蘭略一思量:“‘現’字拆開後的王字旁!”


    “在那位‘奇才’麵前,千萬不要這麽說,應該是‘玉字旁’。”


    那蘭翻了翻白眼:“做這樣的手腳,他怎麽想得出來!”


    “更絕的是,那位誌願者怎麽看得出來!”巴渝生微微搖頭,仿佛至今不敢相信,“其實仔細看,死者的字跡通篇都很工整秀氣,唯獨這個‘現’字,左邊的‘王’和右邊的‘見’,分得有那麽一點點開。奇才說,這個可疑的‘王’字,其實是他的真正切入點,讀出了斜向分布的‘我被害王江’五個字。”


    “然後你們仔細查了和被害人及萬築集團相關的‘王江’,除了要排除一堆叫‘王江’的市民,還有那個匆匆轉移資產到海外的‘旺江置業’,從旺江置業入手,破了案?”那蘭覺得自己說起來輕鬆,其實破案過程隻怕沒那麽一帆風順。


    果然,巴渝生說:“其實還遠沒有那麽簡單,如果不是奇才幫我們找到了另一個重要線索,我們很可能慢了一步,讓旺江置業這條鱷魚漏網。”那蘭發現,今天巴渝生說話有意吞吞吐吐,大概是老師癮又犯了。


    “我成全你一回吧,巴老師,”那蘭微笑道,“另一個線索,你剛才提過,又沒有再說到的,是那方印章。”


    巴渝生說:“不敢不敢,你再這樣說,我可要禁止你叫我老師了。猜測倒是對的,線索是那方印章。我將印章拿給奇才高人,他在紙上蓋了一章,用來和絕命書上的印章核對。”


    那蘭被一個突發的念頭觸動:“這麽一說,真的好像是有些蹊蹺呢。印章是鎖在死者家中保險櫃裏,而死者是在辦公室裏割腕……這好像隻能說明是事先安排好的自殺,死者在家中寫了遺書,蓋了章,再到辦公室裏自殺,以免豪宅成凶宅。”


    “這是為什麽最初刑偵人員將這個案子定為自殺,很順理成章。”巴渝生說,“那位奇才顯然不苟同,他讓我們收集了死者其他文件上的印章原本,自己又在不同的紙上蓋了足有十幾個印,逐一和遺書上的對比,甚至用上了放大鏡,猜猜他最後說什麽?”


    那蘭微笑著裝糊塗:“‘果然有蹊蹺!’”


    “‘果然一模一樣!’”


    那蘭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他是說,果然,看上去一模一樣?”


    巴渝生點頭:“我們局的技術人員得出同樣結論,遺書上的就是保險櫃裏的印章。但奇才說,這圖章看上去一模一樣,但不是同一個印章印出來的!一般來說,鑑別兩個圖章的區別,我們會去仔細看印章上的每個字,筆畫、刀工,是否一致。那位老兄卻研究了字外的學問。話說那枚章,因為是死者的私家印章,用的是相對少見的陰刻。”


    “你是說,印出來後,字是白色,背景是紅色的那種?”


    “對,那位高人指著絕命書上印章紅色的背景說,你看看這兒,再看看原版圖章的背景部分。我看了看,沒區別呀,隻是一片紅。他取過放大鏡,說你再看。我擠眉弄眼看了半天,才發現絕命書上的印章的紅色背景上有一處顏色略淺,也就是兩三個毫米見方的大小,不仔細看,絕對很難看出。而正版印章敲出的圖章上,紅色卻很均勻。高人說:你看絕命書上的印章,別的地方顏色都很勻實,說明蓋章者用力是均勻的,但為什麽會有這處不易察覺的失色呢?說明用來刻章的石料不純,有雜質,雜質的硬度和石料本身有區別,蘸上印泥後,印出的效果、顏色深淺就會有不同。他舉著死者的印章說,這是如假包換的高檔壽山石——田黃,石質非常純,隻要蓋章用力均勻,絕不會出現顏色的落失。所以結論就出來了,有人仿製了一枚死者的印章,蓋在絕命書上。作為隻用一次的仿製品,當然沒有必要耗費珍品石材,所以用來做假印章的石質不純,才會留下這個線索。”


    那蘭想了想,說:“逼殺死者的人顯然將一切策劃在老總的辦公室裏,為了速戰速決,為了用印章加強絕命書的真實性,他們事先仿製了一枚印章,省去到死者家中開啟保險櫃的麻煩。誰知卻畫蛇添足。”


    “話說回來,如果沒有那位誌願者,我們至今還蒙在鼓裏。所以也還不得不佩服犯罪分子的狡詐。”巴渝生總是那麽實事求是。


    “接下來的事,我猜猜。”那蘭說,“能將那印章仿製得惟妙惟肖的,扳著手指頭應該也能數出來,誌願者給了你們幾個候選人,你們逐一突破,查出了‘旺江集團’和相應的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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