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她還沒有完全理解,究竟是誰殺了羅立凡。但這些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蘭毀了她的生活,讓她成了逃犯,隻能在遠離北京的夜色下逡巡。所以,她用一年的時間讓生活略略穩定後,就開始醞釀對那蘭的報復。


    說實話,到江京去偷偷把那蘭殺了,是最簡單易行的報復,也是最沒有快感、最沒有品位、最不解恨的報復。真正高水準的報復,是要將那蘭折磨得生不如死。


    所以她將目標鎖定在秦淮身上。


    此刻,她離計劃的成功已經很接近了。秦淮瞟過來一眼,就是在為他自己訂下死亡的約會。


    千萬別以為我的計劃就是殺了秦淮,那就又落入俗套了,又太簡單了。


    這一個月來,欣宜從近距離、遠距離一直在觀察秦淮,從未見他對任何一個女子主動搭訕過。無論在酒吧還是餐館,有些女孩認出他來,主動投懷,也都被他一笑敷衍開。看得出來他努力在潔身自好,估計是怕有更多沾染上他的女子慘遭不幸,不是說“一見秦淮誤終身”嗎?他的亡妻、寧雨欣、那蘭,有一個好結果嗎?或許,他真的還對那蘭有份真情,誰知道呢。


    就在她故意將眼光放回酒杯上時,秦淮走了過來。


    以為自己早過了少女初懷春的年紀,什麽樣的男人沒見過,但秦淮的靠近,還是讓她心跳加速。


    “能坐坐嗎?”秦淮問。


    欣宜微笑點頭:“當然可以,後果自負哦。”


    秦淮問:“你應該知道我不會有別的意思,我覺得對你已經有所了解,才會放心找你說話……”


    欣宜臉色微變:“你了解我什麽?”


    秦淮仿佛沒看見欣宜慌張的神色,伸出食指,蘸了點紅酒,在桌上寫了一豎一橫,一個字母l,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你來這裏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溫韻是個什麽類型的酒吧,你不會不知道。”


    欣宜點頭:“當然知道,才會來。”


    “失戀了?”秦淮赤裸裸的表白方式果然名不虛傳。


    “關你什麽事?”欣宜皺眉,將杯中酒喝下一半,心裏在苦笑,她不但失戀了,而且永遠失去了戀人,戀人的生命已化為冰雪。“既然你說了解我,肯定應該知道:我就算需要撫慰,也不會找你。”


    秦淮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樣子,反帶了歉仄說:“我果然沒看錯,你是個快人快語的慡氣人。所以我挺自責的:前幾次在這裏見到你們,我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要提醒你,和你交往的那個女孩,雖然很酷,但不是很認真的那種——你肯定來廣州不久吧,那女孩口碑一直有些問題,隻有新來的會上當。”


    “你一個大男人,還挺雞婆的。”欣宜眉皺得更緊。


    溫韻酒吧的確是個極不公開的同性酒吧,與眾不同之處在於男女兼容並蓄,因為不設k廳,不放舞曲,來這裏都是找情調的。欣宜過去幾次到這裏來,特意找了位“口碑有些問題”的靚女,這是特殊的設計,秦淮果然入彀。


    秦淮說:“我當初猶豫,就是怕你認為我太八卦。現在告訴你,顯然又太晚了,總算明白什麽叫兩難。”


    “你不會以為,我落單了,你就有什麽機會了吧?嗯……你好像真的從來隻是一個人來呢,是不是專門來釣我這樣的,失戀痛苦中,情緒不穩定中的……”


    秦淮又點了杯“酒”,欣宜早注意到,秦淮其實滴酒不沾,他的“酒”,不過是果汁或可樂:“我如果想要聲色犬馬,就不會到溫韻這樣的地方來,到這裏來,就是想避開男女之事……但釣魚的說法並沒有錯……”秦淮長長嘆了一聲,麵色一片陰晴紛雜。他在想什麽?是不是想到江京昭陽湖的那個古老傳說,蓑衣人釣命,釣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釣走了他終生的幸福?“我是來釣你……你這類人的。我覺得你……就像多年前的那首歌唱的,你是個很有故事的人。”


    欣宜在心裏繼續苦笑,我當然是有故事的人,過去這一年半載,苦情、兇殺、逃亡,太多令人心碎的故事、震撼的故事,一定比你在寫字間裏憑空編造的精彩。她故作驚訝:“你……你怎麽知道?你到底是誰?我認識你嗎?”


    秦淮柔聲道:“你不用擔心,我不認識你。”


    “是不是我現在有些過敏了,被你這麽一嚇,真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你。”欣宜用無形的手拉著秦淮進入角色。


    秦淮說:“我是個寫小說的,三流的那種,沒什麽靈感,自己的故事都寫完了,所以希望聽別人的故事。如果你不介意分享,我感激不盡。”


    很好的藉口。欣宜知道秦淮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無論如何,她的設計成功了,她引起了秦淮的主意,讓他產生了和自己交流的欲望,接下來,就看自己如何掌控局麵了。她帶著掩不住的憤怒說:“你要用我的隱私為你賺錢?您老的道德底線還真是深不可測!”


    “我隻是很誠實,提前告訴你,我們之後的交談內容有可能啟發出小說。你急切希望找人傾訴,我願意聆聽,不問你收費,已經算是很公益了。更何況……”他將剛端來的可樂一口飲盡,“我也有一肚子的酸楚要找人傾訴,早該說出來了,但我一直憋著、忍著,直到今天終於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沒機會說了。所以,咱們說好,一醉方休,彼此都交心,你看怎麽樣?”


    “我看你這個人不但有病,而且病得不輕。”欣宜搖頭嘆道。“我雖然喝了酒,還沒有糊塗到跟陌生人交心談隱私的地步。而你這個口口聲聲一醉方休的人,卻在喝可樂,你當我真那麽二啊?”


    秦淮說:“我對酒精過敏,一口就醉,你要不信,我可以給你看病歷。你要不和我聊,沒關係,我這就走開,走之前我隻問你一句話:那些心裏說不完道不盡偏偏又難以啟齒的話,是講給熟人、親人、愛人聽好呢,還是講給陌生人聽好呢?”


    欣宜沉默了,呷著半酸不甜的紅酒,細細咀嚼著秦淮的話。一對絕美的女子相擁而至,在他們相鄰的桌邊坐下,紅燭下深情對望,侃侃而談,聲音輕柔如小燕呢喃。欣宜投去艷羨目光,二女回望過來,似乎在問:這對男女是怎麽回事?走錯門了吧。知道這兒是什麽地方嗎?


    “請問這位陌生人,”欣宜終於被說服了,問秦淮,“我們應該在哪兒談呢?”


    秦淮的公寓裏,千言萬語的廢話已經結束,到了關鍵的時刻。欣宜看著床上麵紅耳赤的秦淮,莞爾一笑,開始輕解羅衫。她本來設計了多種放倒秦淮的辦法,蒙汗藥、麻醉藥、春藥,現在看來都沒“必藥”了。兩個陌生人交心談過往的傷心事,談到最後,幾乎成了莫逆。欣宜前世做藥品銷售的業績輝煌並非偶然,她可以在任何場合和任何人立刻成為摯友深交,這點連那蘭都領教過。適才,欣宜“醉醺醺”說:“既然我們都翻出心底了,就喝一杯吧,不是要一醉方休嗎?喝完這杯,你醉你的,我本來就醉得不行了,但還可以出門打的,你就不用送了。”秦淮初時還有些猶豫,但想到欣宜一個剛失戀的拉拉,還能怎樣,就說:“好吧,喝了我就醉了,你要覺得太晚不方便,就在隔壁房間裏睡吧,那是我妹妹的房間,她在一個特殊的醫院裏接受治療,有時候會回來住。”


    然後他就喝了,醉了。


    床頭櫃上的筆記本電腦亮著,剛才秦淮還用它做筆記記錄欣宜的“故事”,此刻電腦上帶的攝像頭打開,欣宜調整了角度,衝著鏡頭微笑,效果完美。


    她拾起電腦邊秦淮的手機,找到了那蘭的號碼。她準備發給那蘭一條簡訊,讓那蘭上qq找秦淮,接通視頻,她會為那蘭直播自己和秦淮的激情實況,到最後高cháo時,她會將枕頭蒙住秦淮的頭臉,直到他再無生機。


    她在雪山小屋沒有做成功的事,終會有一次新的機會。她會確保秦淮不再醒來,確保那蘭傷心一世。


    這才是終極的報復。


    為了試驗秦淮是否已經完全進入任人擺布的狀態,欣宜騎在他身上,將他的兩條胳膊向上朝床頭翻去,做出強暴的架勢。那蘭妹妹,欣賞一下吧!


    秦淮果然已爛醉如泥,胳膊被欣宜扳過去,敲在枕邊的硬物上,卻毫無反應。枕邊的硬物是一本《圖解華嚴經》,穆欣宜略帶好奇地拿起來翻看,冷笑想:“佛教初級入門讀物。難怪整天往基友的店裏跑,原來是真的要放棄男歡女愛了。我成全你。”她翻到書中夾著的一個公函信封,“廣州花都法雲寺”,“秦淮居士收”。


    她忍不住抽出信箋,列印的寥寥數行,讀罷,她大驚。


    這是一份通知,法雲寺已經正式接收秦淮為佛門弟子,定於3月27日剃度,就在兩日之後。


    難怪秦淮忍不住要將俗世塵緣的辛酸故事倒給陌生人聽,因為兩日後,他就與這些故事無關了!


    於是,欣宜有了另一個想法,“jian殺”秦淮的時間可以推遲,對那蘭的報復將繼續慢性地進行,鈍刀子割肉,不亦樂乎。


    她抑製不住心頭的喜悅和滿足,急欲與人分享,於是撥通了那蘭的手機,聽見了那蘭顫巍巍楚楚可憐的一聲“餵”,心幾乎要化了,但她微笑著,一語不發。


    9.奇才斷案


    巴渝生看著那蘭雙眼下的黑圈,歉聲說:“昨晚沒睡好?因為米治文那個字?”從米治文提起那蘭的名字起,他就覺得將那蘭捲入這舊案的調查極為不妥,偏偏又別無選擇。


    那蘭搖頭:“不是,完全不是。”她很想說,我收到了秦淮的電話。如果巴渝生再關切地問一句,她真的會講出來。但這時另一位叫王彤的警官走進巴渝生的辦公室,回手帶上了門,講述煩惱實情的機會稍縱即逝。


    “我們局的技術人員也暫時拿那個字沒什麽辦法,”巴渝生很快進入正題,“我們去請教了國內幾位古文字專家,想法理論倒有不少,但莫衷一是,也看不出和斷指案是否相關,今後幾天裏我們會有針對性地探索一下。”


    那蘭說:“我也隻好讓米大師失望了,我除了可以進一步確定他精神病症狀很嚴重,也沒有想出來那個字怎麽可以帶我們找到斷指案的第一位受害者。”不知為什麽,提到精神病症狀,她又想起了秦淮的那個無言電話。他想幹什麽?有精神異常嗎?還是想把我折磨成神經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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