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1990年的夏天,“血巾斷指案”捲土重來!


    一位名叫關菁的女大學生失蹤,失蹤兩周後,一個包裹寄到關家,手絹上一抹血跡,蒼白的斷指。


    江京市再次陷入一片驚恐中。


    難道說,羅強並非斷指案的真兇,他是被錯殺的?《新江晚報》上在質問,市領導、公安部門領導在質問,陳玉棟也在質問。


    陳玉棟質問著自己當初的判斷,有沒有刑偵程序上的疏漏。但怎麽回憶,證據都確鑿可靠,羅強就是案犯。在分局和市局領導的支持下,他勇敢地接受了《新江晚報》的採訪,直麵記者尖銳地問題。


    “根據你的判斷,公安部門錯殺羅強的可能性有多少?”


    “零。”陳玉棟平靜地說。他的平靜,讓記者意外。


    “那如何解釋,新出現的‘血巾斷指案’?”


    “模仿。”


    “模仿?”


    “古今中外都有這樣的案例,就是犯罪分子模仿一些‘著名’的案件,滿足自己行兇、做‘大案’、引起關注的目的。過去十年來,‘血巾斷指案’轟動江京,甚至震驚全國,很‘著名’,因此被模仿並不奇怪。”


    警方的模仿理論並非毫無依據:前三起斷指案中的斷指,經技術人員確定都是被利刃斬斷;而關菁的手指,傷口切麵和以前的三根斷指不同,應該是被一種有一定硬度的細絲勒斷的。從這點看,不但是模仿,而且是更殘忍的模仿。


    誰也沒想到,這一“模仿”,就是十九年,九起“血巾斷指案”,九位失蹤少女,九根斷指,九個破碎的家庭,多少無盡的傷心。迄今為止,一共是十二起極為類似的案件,最後一樁失蹤案發生在2009年。


    讓警方無所適從的是,九根斷指中,有三根是被刀切斷,有六根是被細絲勒斷,仿佛不同的兇手留下了不同的印章。


    近年來,隨身攜帶手絹的女性日趨於零,被害者家人收到的,會是披肩的一角甚至內衣的一截,不變的,是同樣令人崩潰的那抹暗紅。


    更困擾家人和警方的,是被害者“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狀態。那蘭猜測,一定還有少數受害者的親人,在多年後,依舊等待著被害親人的重現。但和罪與罰常年打交道的人都知道,更大可能,是這些女孩早已被殘殺。


    暴力案件很多,令人心悸的程度少有能逾越“血巾斷指案”。


    而兇手的陰影,至今仍遊蕩於司法之門外。


    這些資料,都是巴渝生密件專遞給那蘭,那蘭連夜研讀過的。其中有很多是老警官陳玉棟的手記。陳玉棟退休時,將“血巾斷指案”相關的資料都上交江京市公安局。市局刑偵大隊重案組的人都知道,這一跨越三十年的係列惡性案件,雖然是接近“無頭案”般地令刑偵人員絕望,但重案組組長巴渝生絕不會對這個案子輕易言棄。


    這是巴渝生的特色,是一個使他成為出色刑警的長項,也許也是妨礙他官運亨通的障礙——他有時候過於執著,“放不開”。近年來,隨著市區人口的激增,社會結構的不穩定,困擾江京的大案要案也逐年遞增,各級公安部門“撲火”的任務艱巨,重點都放在當前發生的棘手案件和急需處理事件。巴渝生出色完成緊急任務的同時,沒有花更多的精力時間和各級要員盤桓溝通,修建事業雲梯的下一階,反而對一些舊案冷案情有獨鍾,經常沉浸其中而不自拔。他的理論是,陳年舊案的解破,是對刑偵人員毅力和智力的終極考驗,也是對刑警工作態度的重要檢驗指標。


    “血巾斷指案”雖然歷史悠久,整個係列案的最後一樁不過發生在四年前,遠不能算陳舊,巴渝生當然不會放過。


    盡管這四年來,這個係列大案的線索杳無。


    直到昨天,重症病房裏的這位惡名昭著的強姦慣犯米治文,在瀕死時告知警方,他知道“血巾斷指案”受害者的下落。


    在接受警方病榻前的審問時,他沒有道出那十二個女子的生死結局,他也沒有說出這係列大案的始作俑者,他隻是說,他知道她們的下落。


    而且,隻能告訴一個人。那蘭。


    5.倉頡


    此刻,那蘭隔窗盯著米治文毫無生機的消瘦臉頰,一番沉默後,終於覺得心境平和了一些:“你們排除了米治文的嫌疑?……好像他被捕後,這個係列案也停止了。”


    “三年前他被捕的時候,的確立刻成為斷指案的首號嫌犯,對他的審問可謂煞費苦心。他矢口否認,同時,我們找不出任何證據——舉個簡單的例子吧,從理論上和有據可查的前例來說,係列殺人者,尤其造就出血巾斷指案的這類變態人物,很難抑製住收集‘戰利品’的衝動,總會留下證據。”


    “就好像當年羅強暗室裏的那些照片?”那蘭讀完案情介紹後,一直無法釋懷的一個問題,就是羅強是否真的是最初的斷指案殺手。如果他的確殺害了那三名女子,難道之後的那些係列案製造者,真的是“模仿者”?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而且青出於藍,竟能將近二十年不露一絲馬腳?如果他不是元兇,地獄裏豈不是多一條無辜的冤魂?


    巴渝生輕嘆:“大概是這個意思……雖然羅強偷拍的少女照片,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戰利品’,更像是一種變態的愛好……總之米治文在這方麵‘幹淨’得無與倫比。他租的小公寓裏,家徒四壁,而且一塵不染,簡直像個苦行僧的流動禪房。另外,說他是強姦慣犯有些誇張,因為他多少次都是‘強姦未遂’,直到四年前才有了傷害的犯罪行為,這和血巾斷指案的兇手比,好像……怎麽說呢,差了一截,就是說犯罪的惡劣程度差了些。所以即便我們有一千個理由懷疑他是血巾斷指案的黑手,卻沒有一個理由給他定罪。”


    “更何況他有精神病的‘臨床保護’。”那蘭覺得自己話語裏,帶著憎恨的譏嘲又回來了,一時間掃蕩了她所有犯罪心理學和精神病學的“學養”,聽上去更像個怨毒的人。


    巴渝生沒有為難她:“他的精神分裂病史,可以上溯超過二十五年,絕非被捕後‘偶得’的,而且臨床診斷確鑿……不管怎麽樣,他為什麽在這個時候要談關於血巾斷指案的事?我們是迷惑和期許交加。”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那蘭忍住沒用“人之將死”來指代米治文的處境,“也許他正是兇手,臨死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代。”


    巴渝生的嘴角,不知道是不是也露出淡淡冷笑:“和他打交道不止一次了,所以這個我們不抱任何幻想。說到他現在的狀態,我有個更難聽但更貼切的比喻:死豬不怕開水燙。他顯然知道自己病入膏肓,所以我們無法施加任何壓力,讓他直接向我們交代。他對我們的審問,除了抗拒,還是抗拒。”


    “那我進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感謝他的垂青。”那蘭突然覺得認不清自己的麵目,何時變得如此尖刻?


    巴渝生臉色一凝:“我想……不用我說你也會知道,和他交談,不會很愉快,甚至有陷阱。所以……你要小心,不知道他牽扯你進來,是什麽居心。”


    “我準備好了。”那蘭走到病房門前。


    巴渝生說:“別忘了,他不叫米治文。”


    “倉頡?倉頡先生?”那蘭走到病床前輕聲呼喚。她看過他的病史總結,誠如巴渝生所言,米治文得到精神分裂的診斷已經有二十六年,被捕前,是精神病院的常客。獄警的報告中提到,他近半年來健康每況愈下,常需臥床,神誌昏亂的時候也增多。也就是從近半年前開始,米治文在病榻上鑽研古文字,可以連續數日不吃不睡,但沒有一天不沉浸在故紙堆裏。漸漸的,他不再對“米治文”這個名字有反應,隻準別人以“倉頡”來稱呼他。


    仿佛米治文已死,倉頡復生。


    床上的老頭緊閉著雙眼,仿佛在沉睡。


    魔鬼在沉睡的時候,是否也脆弱?尤其,一個如死灰般衰敗的魔鬼?那蘭的目光,從米治文鼻中伸出的吸氧管遊走到和手臂一針相連的吊針輸液管,再到佇立床前的氧氣瓶,再到床頭櫃上的一摞紙和幾本書。古文、詩詞,還有一本古曲譜,事後那蘭從警方那裏看到,古曲譜裏寫滿了稀奇古怪的字,是一種特殊的記譜法,常見於古弦樂器的曲譜。


    屋裏隻有她,和三張病床上,三個行將就木的病人。


    “你想拔了我的氧氣管和吊針,對不對?”閉目中的米治文忽然開口,那蘭心驚,早些時的恐懼感呼嘯而歸,她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什麽?”那蘭暗暗告誡自己,他是個強姦犯,還沒有被確認為斷指案的元兇,或許不需要讓懼怕的心理占上風。但人的魔性邪行,有輕度重度之分嗎?


    “你想拔了我的氧氣管和吊針。”米治文重複著。那蘭飛快地在心理診斷,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狀之一,迫害妄想。


    “我沒有權利這樣做。”那蘭保持著語調裏的極度平靜。


    “但你想這樣做,和有沒有權利無關。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已經給我下了診斷,我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狀,是迫害妄想,幸虧你隻是個心理師,不是精神病醫師,否則,處方都要開出來了,嗬……”他微微起身,示意那蘭替他在背後墊上枕頭。


    那蘭微微一怔,暗地裏深吸一口氣,還是照做了,輕聲說:“佩服你的想像力。”


    “不是想像,是真相!你的目光暴露了你,你的眼睛,在這些管子上逗留了很久,好像第一次來參觀醫院的孩子;同時,你的手在顫抖,好像隨時會伸出來做一些令護士臉紅的舉動……你自己心裏清楚,你想做什麽。”


    那蘭這才發現,巴渝生給自己的“作業”還遠遠不夠。米治文此刻究竟是什麽樣的狀況?精神分裂症患者?高明的演員?業餘心理師?蹩腳福爾摩斯?


    她唯一能做的,是保持沉默。


    但米治文的談興正濃:“當然,你抑製住了邪念,你還沒傻到那個地步——窗外那位巴隊長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所以,你們所謂正常人,和我們這些所謂的精神病人、或者犯人的區別,就在於你們更會算計,更會掩飾,更能夠控製你們的本能衝動……”米治文抬起因布滿血絲而泛紅的雙眼,凝在那蘭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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