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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歸喋血記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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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在西安時,趁太後忙著辦理庚子事變善後事宜的機會,他常帶著王商等貼身太監悄悄溜出宮去,隨便在城裏或鄉下閑走,處處留心察看民情,有時在酒樓茶館坐上半天,毫無拘束地與人閑聊。


    種種民間尋訪,使他認識到朝廷無論是吏治、賦稅、教育,還是徵兵、練兵等方麵,都有許多亟待改善的地方,他那一顆泯滅的雄心,又升騰起來,必須振作起來,他相信有朝一日掌握實權,他可以給老百姓減少許多痛苦,他能夠做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那樣有作為的君王,在帝王史上留下光輝燦爛的一頁。


    但是光緒一想到慈禧,就記起她那對陰森森的眼睛,就像兩口深井,閃著藍幽幽的光。他又想到李蓮英、榮祿、袁世凱這一班人,他們就像魔影一樣纏繞著他,像走馬燈一般在他四周轉。


    一想到這裏,他又黯然失神。


    光緒就這樣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光緒正睡間,忽然被人叫醒,抬頭一看,是個頭戴方巾的書生,他身穿沉香色夾綢直綴,粉底皂靴,手持白紙扇。


    “你是誰?”光緒睡眼矇矓地問。


    “你熟讀經史,怎麽連我都不認識?我是唐朝的盧生,我曾在這裏做過黃粱美夢。”書生驚訝地說。


    “你是人是鬼?”


    “我當然是人,我是個讀書人,一肚子書灰,不會舞槍弄棒,不做刺殺之類的粗舉,皇上不要害怕。”書生淡淡地笑著。


    “你的夢有意思嗎?”


    “有的夢有意思,有的夢沒意思,我做的夢自然有意思。”


    “要是好夢,自然願留在夢裏。”光緒癡癡地說。


    “你要願意做好夢,我帶你去做,你不要忘記這是黃粱鎮。”


    “但願能夢見珍妃。”


    盧生帶光緒逶逶迤迤來到一個去處,兩側的豆麥發出清香,令人甜醉。夕陽留連石楓枝上,楓葉醉紅了臉。有個小小的山村籠罩在金色的霞光裏。不知從哪裏傳來的笛聲,婉轉,悠揚。


    光緒隨盧生進了村,隻見盡是疏疏落落的糙頂泥牆小房,家家都沒有籬笆。盧生帶他走到一個院前,板門虛掩,院內一棵老白果樹,粗大的枝椏伸出院來。


    兩個人走進院,房後有一株古老高大的槐樹,枝葉茂盛,像一團墨綠色的雲彩。


    正麵三間正房,斜麵有兩間半小南屋,沿東西兩牆各栽著一排高大的向日葵,葉子足夠蒲扇那麽大,那一盤盤的大花輪,比臉盆還豐碩,杏黃色的大花瓣,從邊沿上往外翻卷著,好像一群幼兒的小手。屋簷下掛著幾串紅辣椒,紅得耀眼。


    “誰呀?”屋內傳出一個少婦的聲音。


    光緒聽了有些耳熟,急忙小聲問盧生:“這是誰?”


    盧生道:“你進去就知道了。”


    光緒邁進門檻,一隻懶散的大黃狗縮睡在角落裏,一個大灶正呼呼冒煙,灶口火焰翻卷著,火舌四躥,灶上有個大鍋,蓋著籠屜。


    閃出一個少婦,土黃的瓜子形臉龐鑲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中等身材,穿一身合體的黑布衣服,腳穿一雙青布鞋。


    “怎麽?珍兒,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光緒見了,驚得後退幾步。


    那少婦正是珍妃,她見了光緒,也驚得像觸電一般。一會兒,她鎮定下來,攏了攏秀髮,將光緒讓到屋裏。


    兩個人默默地坐在土炕上,中間隔著一個紅漆炕桌,桌上有兩個碎邊的茶碗,旁邊擺著一疊菸葉。


    還是珍妃打破了這長時間的沉寂:“皇上過得好嗎?”


    光緒不自然地搓著雙手道:“跟丟了魂似的,怎麽能好呢?你不是被太後丟進那口井裏了嗎?”


    珍妃嘆了一口氣:“哪裏,太後本想帶我走,但我執意不走,我但願我死在京城裏。太後見說不服我,便對我說:‘國難當頭,皇族逃命要緊,我不願跟你多囉嗦。你不願逃命也可以,但不能再以皇妃身份出現,免得你被洋人抓住,汙了身子,對朝廷的名聲不好,你也不要來再驚擾皇上,我把一個宮女投入井內,就對外說把你投入井內,藉以遮人耳目,自此你就隱姓埋名,我可以饒你一命。’我答應了,於是喬裝混出皇宮,藏於源順鏢局義和拳團部,想與義和拳眾與洋人決一死戰。誰想洋兵勢大,義和拳敗退下來。於是我隨著義和拳南撤,路上又遇到洋兵截殺。一個洋兵還認我是紅燈照,抓住了我,把我帶到高粱地裏想汙辱我,正在他動手之時,有個趕車的車夫恰巧正在旁邊方便,他聽到我的喊叫,衝過來用石頭砸死了那個洋兵,把我救了出來,然後用騾車一直把我帶到這裏,這裏是他的家。我見這車夫老實厚道,勤儉善良,第二年便嫁給了他……”珍妃說到這裏,臉微微泛紅。


    光緒一眼看到炕頭上睡著一嬰兒,紅紅的臉蛋,稀疏的頭髮,睡得正香。光緒怒從心起,大聲道:“你是個負心的婦人!”


    珍妃一聽,眼淚刷刷而下,用衣角拭淚道:“我怎麽算是負心呢?你是當今的皇上,可是如同木偶,隻是一個影子皇上,你被皇太後囚禁瀛台,我也被打入冷宮,我們每日不能見麵,就這樣空熬到老,還有什麽意味?再說皇太後也不會放過你,她日日夜夜地算計你的性命,你如同一隻孤零零的小鳥,關在金絲籠裏,身不由己,身為皇帝,又不能行皇帝之權。我日日夜夜守著你的空影子又有何用?我當你的妃子,遭到那麽多女人的嫉妒,可謂‘樹大招風’,時時刻刻不得安寧,還要學防人之術,人生如白駒過隙,轉眼就是百年,每日提心弔膽地生活,人生又有何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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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歸喋血記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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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妃悲悲切切正說著,忽然闖進一個袒露上身的小老頭,手裏握著一根短菸袋,一臉蒼白的連鬢鬍子,穿著一條露出爛棉花絮的褲子,那個骯髒相,就像是從煤灰裏揀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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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歸喋血記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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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妃停止啜泣,站起來說:“這就是我的丈夫。”


    光緒一見,氣得差點暈過去。


    小老頭見自己婆娘在哭,一把揪住光緒道:“你是哪兒鑽出來的小白臉,竟敢調戲我的婆娘!”說著,掄拳便打。


    光緒急忙辯道:“我是當今的皇上啊!”


    小老頭一聽,勃然大怒,叫道:“你若是皇上就更該打,你已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還來調戲我的老婆,在皇宮是你說了算,在這屋裏是我說了算。皇上怎麽樣?皇上也是人,再說你這個皇上是祖宗傳下來的,還不像人家劉邦、李世民、朱元璋是靠自己的本事打下來的。”小老頭愈說愈怒,接連又給了光緒幾個耳光。


    這時,盧生走了進來,對小老頭道:“當家的,別打了,他真的是皇上,他是你老婆的前夫,人家是到咱黃粱鎮做夢來的。”


    小老頭聽了盧生這一席話,怔怔地問珍妃:“大侄子說的話可是真的?”


    珍妃的眼淚像珠子般落下來,點了點頭。


    小老頭朝光緒拱拱手:“對不住了,我盧大不是那種不講情義的人,我到外頭走動走動,給你們一個敘舊的機會,可是你要把我老婆拐走,我的拳頭可不饒你,你就是鑽到皇宮裏去,我也要把你掏出來。”


    小老頭是個直脾氣人,說完一跺腳出去了。


    盧生朝光緒、珍妃說道:“你們一別有兩年多,也該好好敘敘,我不打擾了。”說完,飄然而出。


    珍妃默默地坐在床頭,顯得局促不安。


    光緒也坐在床頭,他對珍妃說:“過去不是一個甩得掉的包袱。”


    珍妃點點頭,半天才說道:“擁有一兩銀子的人有一兩銀子的快樂,擁有百萬銀兩的人有百萬銀兩的煩惱,我雖居蓬門秋糙,琉窗細雨,夜夜孤燈,卻了卻許多煩惱。”


    光緒嘆道:“與其花時間和精力去鑿許多淺井,不如花同樣的時間和精力鑿一口深井。”


    珍妃抬起美麗的麵龐,注視著光緒,緩緩地說:“寬宏大量是一種美德,它是由修養和自信、同情和理解組成的。一個寬宏大量的人能給人留下許多美好的記憶。”


    光緒不說話了,他呆呆地打量著這間簡陋的房屋,一個破舊的衣櫃,兩個缺腿的木凳,地上雜物狼藉,壁上遺留著一道道雨痕。


    光緒感慨地說:“珍兒,你就生活在這樣一種環境裏,我叫工匠給你們建造一套房間吧。”


    珍妃搖搖頭,說道:“雖然簡陋,但樂趣無窮,人隻要卸掉了一切包袱,其樂無窮。你風塵僕僕來到這裏,一定餓了,我給你煮一點小米粥吧。”


    光緒剛要攔阻,珍妃已來到中屋,抄起一個水瓢,在一個口袋裏挖了些小米,然後打開鍋蓋,取出蒸好的窩頭。她又把大鍋刷幹淨,倒了清水,把那瓢小米倒進鍋內,然後蓋上鍋蓋。


    光緒看著珍妃這些麻利的動作,感慨兩年前的皇妃竟然改變為一個家務纏身的鄉村少婦。


    這時,隻聽門外有人高叫:“洋鬼子進村了,洋鬼子進村了!”


    光緒一聽,腿一軟,癱在地上。


    光緒醒來,才發現自己做了一個夢。這時天已微明,光緒隻覺腦袋發沉,伸手一摸,額頭髮燙,渾身有些發抖。


    光緒皇帝真的病了。


    李蓮英請來禦醫,禦醫給光緒號了號脈,又摸了摸光緒的額頭,沉吟不語。


    李蓮英問禦醫光緒得了什麽病。


    禦醫緩緩說道:“胃有虛火,飲食不周,氣積於胸,抑鬱太久,又遭風寒和驚悸,病得不輕。”


    禦醫開了幾服藥,李蓮英吩咐一個太監隨禦醫去取藥,拿過藥單看了看。


    光緒已經睡熟,口中喃喃夢囈。


    尹福見太監熬了藥,將藥罐放在桌上。太監見藥滾燙,用嘴輕輕吹著。


    尹福望著光緒蒼白瘦削的臉龐,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隆裕、瑾妃也過來探視光緒,瑾妃眼睛哭得桃兒一般。隆裕把手輕輕按在光緒額頭上,光緒醒了。


    光緒睜開眼睛見到瑾妃,發瘋般地直起身子,大聲叫道:“珍兒,珍兒!”眼淚簌簌而落。


    尹福知道他又思念珍妃了。


    瑾妃走過去,用兩隻纖纖玉手攥住光緒的雙手,隻覺他兩手冰涼。


    “珍兒,你不能離開我……”光緒將頭偎到瑾妃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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