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隨汪法醫又重新回到了充滿血腥味的走廊,站在張一年屍體的旁邊。汪法醫指著周圍的幾個房間說:“我們剛才看見的主臥室西側還有兩間臥室,門都是從外麵鎖上的,進去看了,都是堆放雜物的,沒有異常。主臥室的東側有3間臥室,緊靠主臥室的是一個小房間,平時是張一年的兒子張朋住的地方,張朋死在這間房內。張朋的房間再往東是一間小房間,裏麵隻有馬桶和淋浴,看來是簡易的衛生間,經過勘查沒有發現異常。最東頭的那間也是個臥室,平時是張一年的父母張解放、戴林住的,裏麵有3具屍體,分別是老夫婦兩人和一個1歲多的女孩。這個小女孩是張一年的女兒,還沒有取名字,看來是老夫婦帶著小女孩睡覺的時候被害的。張朋房間的門是開著的,東臥室的門卻是從外麵鎖閉的。”


    “犯罪分子殺了老夫婦和小女孩以後,出門的時候鎖了門,對吧。”我問。


    汪法醫點點頭。


    “這個行為很反常。”我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找不到頭緒,於是跨進了張朋的房間。


    房間沒有多餘的痕跡,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仰臥在地上,屍體下有一攤血。地上有一個摔碎了的手機。我走過去蹲在地上,拿起電池被摔掉的手機說:“這個手機是報警用的手機嗎?”汪法醫點點頭。


    走進東側臥室,現場因為長時間密閉,血腥味更為濃重,撲麵而來,讓人忍不住幹嘔。


    現場的床鋪基本都被血跡浸染,睡在床上靠門一側的老婦人和小女孩在床上安靜地躺著,衣著沾滿了血跡。床的內側空著,張解放俯臥在床內側的地麵上,後背的衣物也被血跡完全浸透了。


    我走到屍體的身側,簡單地看了一下屍體的表麵。老婦人戴林胸前的衣物有個破口,我輕輕地摁壓了她的胸部,血液從破口中噗噗地湧了出來。


    “老婦人是胸口中刀了。”我一邊說,一邊查探小女孩的屍體。


    小女孩的頸部周圍牆壁上、床背上都有噴濺狀血跡,我翻轉檢驗了小女孩的頸部,發現了一處刺、切形成的大破口,翻轉她頸部的時候,血液還從破口中慢慢往外流。


    “真他媽的是禽獸!”一直跟在我後麵一言不發的大寶此時咬牙切齒地說,“才1歲多的小孩,都忍心下手!”


    我也心懷憤怒,沒再說話,默默走到張解放的身側,看了看張解放的損傷。


    “他的背部有不少創口,這裏看不真切,準備準備拉去殯儀館做進一步檢驗吧,師兄。”我直起身子,徵求汪法醫的意見。


    汪法醫點了點頭,脫下手套,拿出口袋裏的對講機:“準備準備,讓殯儀館的同誌上來拖屍體吧。”


    看完這慘不忍睹的現場,我走出現場房屋,深深吐了一口氣,平復一下悲憤的心情。抬腕看表,已經接近11點了,我轉頭對汪法醫說:“走,去殯儀館吧。”


    “你不去吃個午飯再幹活兒?”


    “不了,吃不下,我性子急,準備出發吧。”我搖了搖頭。


    這時,我看見林濤也是一臉悲憤的表情,他從現場走了出來,走到警戒帶外,拿出一根煙,蹲在地上自個兒默默地吸。我看殯儀館的同誌還在忙活,就走到林濤身旁,也拿出一根煙,點燃了說:“怎麽樣,痕跡有什麽發現?”


    “經過對死者、110民警、120急救人員鞋印的排除,現場還發現了一個血足跡,初步判斷是犯罪分子所留。”林濤說,“3個有屍體的現場,都發現了這種血足跡。走廊上也有大量成趟的這種血足跡。不過,大體的方向是從東側臥室往主臥室走,然後從主臥室再往小孩的臥室走,基本呈現出犯罪分子的活動軌跡。”


    “有沒有什麽特殊的痕跡?比如指紋?”我問。


    “沒有,手套印發現了不少,可以肯定是戴手套作案的。”林濤說,“還有,老年男死者的後背上發現了這種足跡。”


    “嗯。”我點了點頭,“老年死者的後背創口很密集,應該是固定體位下形成的,你這麽一說,就可以肯定兇手是一隻腳踩住張解放,在其後背處亂捅的。”


    “太慘無人道了。”林濤說,“簡直就是沒有人性。”


    我點了點頭,說:“你在這邊繼續加油吧,我去殯儀館了。”


    雷影市殯儀館是家全新的殯儀館,公安局也於殯儀館改建的時候,在殯儀館內征了一塊地皮,並且建設了省內數一數二的法醫學屍體解剖室。這裏有兩個常規屍體解剖室,一個高度腐敗屍體解剖室,還有一個烈性傳染病屍體解剖室。四間解剖室組成一個矩陣,各解剖室大門位於矩陣的四角,四間解剖室都有專用的通道連通。


    進入殯儀館大門,朝東望去,就能看見這個貌似五角大樓的雷影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檢驗中心。


    走到常規解剖室的門口,發現由四間解剖室組成的矩陣中央廣場停放著六張停屍床,床上放著白花花的屍袋。白色的屍袋內側黃色的屍體皮膚和殷紅的血跡印染在屍袋上,讓人覺得陰森恐怖。我簡單地分了組,大寶帶著兩名雷影市公安局的年輕法醫一組,汪法醫帶著其餘兩名雷影市公安局的年輕法醫一組,在兩個常規屍體解剖室中同時進行屍體解剖檢驗,這樣就提高了工作效率,可以在第一時間拿到關鍵線索和證據。而我則穿著解剖服在兩個解剖室之間穿梭,成為兩組法醫的聯繫橋樑,共通解剖時得到的信息。


    屍體解剖工作按照“從易到難”的順序進行。第一批屍體檢驗,兩個解剖室同時對兩名小孩的屍體進行解剖檢驗。


    兩名小孩的損傷都非常簡單,張朋的胸口和上臂各有一處刺創,胸口的刺創直達心髒,貫穿了整個心髒,刀尖的末端還刺破了肺髒和後胸膜,在胸腔後壁上形成了一個小裂口。張朋的上臂創口也是貫穿創,應該是一個抵抗傷,即張朋抵抗兇手下刀的時候,被刺穿了上臂,因為劇烈疼痛,他放棄了抵抗,才會被兇手一刀紮穿了心髒。


    小女孩雙眼緊閉,稚嫩的頸部有一處巨大的刺切創,上衣和下巴沾滿了噴濺狀的血跡。所謂刺切創是指刀子刺入人體後,沒有垂直拔刀,而是斜向拔刀,所以劃開了創口周圍的皮膚,顯得創口十分巨大。小女孩的頸總動脈和靜脈全部被齊刷刷地割斷,屍斑淺淡是因為她的血基本流幹了。


    小孩子被殘忍殺害,令人格外悲憤。法醫們檢驗完屍體後,仔細地fèng合了解剖創口,一言不發地合力把屍體放進了冰庫。


    第二批檢驗的是兩名女性死者。兩名女死者的損傷同兩名小孩子類似,非常簡單。老婦人戴林的胸口有三處創口,其中兩處刀尖都刺入了胸骨,但因為有胸骨的保護,刀子並沒有刺入胸腔,所以雖然在她的胸口形成兩處刺切創,但是並不致命。另外一處損傷和張朋胸前的損傷如出一轍,刀子從肋骨間隙刺入胸腔,刺破心髒、肺和後胸膜,貫穿了整個左胸。這一刀導致心髒破裂,是可以導致死者立即死亡的。


    鄭倩的全身隻有一處刀傷,也是胸部中刀,刀尖從肋骨間隙刺入胸腔,但是刀刺入的位置是從斜上方刺向斜下方,導致肺髒和主動脈弓破裂。鄭倩緊緊抓住的用於遮擋胸部的毛巾被上也發現了刀創,看來鄭倩是拿著毛巾被遮住胸部的時候,被兇手一刀貫穿毛巾被和胸壁刺死。結合損傷的方向,和鄭倩靠著床邊坐在地上的體位分析,兇手應該是站立位置下斜向下刺死的鄭倩。鄭倩主動脈弓的破口不大,不會立即死亡,但在她逐漸死亡的過程中,她仍死死地抓住毛巾被,護住了胸部。


    老頭張解放的損傷卻位於前臂和後背部。他的前臂有三處貫通創,看來他在被製服之前,有過短暫的抵抗。張解放在現場是處於俯臥位的,後背又發現有血足跡,所以,我們對張解放的後背進行了仔細的檢驗。經過檢驗,發現張解放的後背中了四刀,其中三刀刺入了脊柱,沒能致命,但是另外一刀從後側胸壁刺入胸腔,同樣刺破了心髒,可以導致他立即死亡。


    男主人張一年的身上則是傷痕累累,有貫穿前臂的抵抗傷,有搏鬥中形成的擦劃、磕碰傷,有多處刀傷刺入胸腹腔,但是這些傷並沒有傷及內髒,不能致命。但是他的上腹部和胸口各有一刀刺得比較深,腹部的一刀刺中了肝髒,導致肝髒破裂大出血,胸口的一刀刺破了肺靜脈,同樣導致胸腔內大量積血。最醒目的還是張一年胸口處,有八處平行的、細小的表皮剝脫,整齊地排列著。我仔細看了看這幾處表皮剝脫,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在什麽狀態下形成的,正在考慮著,汪法醫打斷了我的思路。


    “看來隻有張一年是經過搏鬥後,因為失血過多後體力不支倒地死亡的,其他死者都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地被兇手一刀致命。”汪法醫說。


    “嗯,六個人身上所有的損傷都是刺器形成,通過創口寬度和深度綜合分析,應該是一把刀就可以形成了。”我說。


    “一個人,一把刀,這個基本是可以確定的。因為張朋打通110的那個報警電話就聲稱有一名蒙麵歹徒闖進他家裏。”汪法醫介紹接警的情況。


    “這個人下手真是非常狠毒。”大寶在一旁咬牙說道。大寶是個疾惡如仇的人,從到達現場開始,我就聽見他一直咯咯地咬著牙。


    “我關心的不是這個。”此時屍體解剖工作已經進行了十多個小時,我們已經從中午工作到了夜裏,我脫下解剖服,揉了揉餓得咕咕叫的肚子,說,“我總覺得死者的胃腸內容物的消化程度有些問題。”


    “有什麽問題?”汪法醫一直對師父帶著我研究的關於死亡時間推斷的課題十分感興趣。


    “兩名老年人的胃是排空的,看腸內的消化程度是末次進餐後六個小時。”我說,“但是兩名年輕夫婦的腸內消化程度判斷是末次進餐後六個半小時。四個人的胃腸內容物是一樣的成分,按道理說應該是一起吃飯的。”


    “不矛盾。”汪法醫說,“從痕跡的角度看,走廊上隻有從老人房間往主臥室走的血足跡,基本可以斷定是先殺老人,後殺年輕人。”


    我突然想起林濤的介紹,點了點頭說:“但是,前後居然有半個小時,總覺得有些太長了。”


    “吃飯去吧,我快低血糖了。”一旁的年輕法醫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我看一時也不能得出什麽結論,就點了點頭說:“走吧,我也餓了,我想吃牛肉麵。”


    我躺在賓館的床上,看了看表,已經快淩晨一點了。解剖完屍體後,我就又躲在房間裏把所有的現場與屍檢的照片看了一遍,又按照專案組的要求聽了十幾遍報警錄音。沒想到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報警錄音把我的瞌睡蟲全部趕走,我反倒忘記了疲倦,精神抖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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