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有沒有注意到,現場的電視機是處於開啟狀態的?”


    大寶點了點頭。


    我說:“顯然不可能是兇手殺完人後開電視機。結合死者是在電視機對麵的躺椅上遭襲的情況,應該說明死者生前正在看電視。”


    大寶補充道:“兇手能拿著兇器靠近死者,說明死者已經睡熟了。”


    我說:“對,這是關鍵。如果是死者沒有關好門,兇手敢在屋裏開著電視機的情況下進門行兇?那膽子也太大了吧?如果是熟人作案,那麽兇手就更不應該冒這個險,如果拿著兇器進門被死者發現,跑都跑不掉。”


    大寶點了點頭,說:“這個有道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兇手應該是發案當天準備留宿在死者家裏的熟人。”


    我揚了揚眉毛,說:“對,這樣的話,偵查範圍應該就縮小了許多,能留宿在死者家裏的人不多。”


    “有一定的道理。”大寶說,“先這樣通報吧,希望能對偵查有所幫助。”


    很快,我們就驅車來到了青鄉市殯儀館。青鄉市殯儀館是一座新建的殯儀館,所以裏麵的法醫學屍體解剖室可以說是非常氣派的。一座兩層小樓,老遠就能看見門口閃亮的“青鄉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的門牌。解剖室裏的標準化器械一應俱全,具有上壓風、下抽風的全新風係統,是一個規範化的標準屍體解剖室,在這樣的解剖室裏工作,可以大大地減輕屍毒對法醫身體健康的損害。


    在標準化屍體解剖室裏進行屍體檢驗,再加之有防毒麵具的第二重保護,雖然本案中的兩具屍體都已經高度腐敗,但我們也不會被惡臭影響了工作的細緻程度。而且解剖室裏有兩張不鏽鋼解剖台,我們可以同時進行屍體解剖,節約了很多時間。


    我和大寶一組,青鄉市的孫法醫和他的徒弟一組,同時開始對兩具屍體進行屍體檢驗。


    “不用等血跡檢驗了。”我說,“現在我們可以斷定甄老頭死在躺椅上,而甄老太死在樓上的床上。”


    大寶點點頭,說:“是啊,老頭的頭上有開放性損傷,大量出血。但是老太的頭上沒有開放性損傷,隻是顱骨貌似變形了。”


    我按照從頭到腳的順序仔細檢查了屍體的屍表,對孫法醫說:“老頭這邊全身沒有軟組織損傷,除了頭上滿臉血汙,應該有開放性創口。你們那邊呢?”


    孫法醫說:“一樣,顱骨輕度變形,其餘未見明顯外傷。”


    “這就更能驗證死者是在熟睡中遭遇襲擊的。”我說,“沒有任何抵抗傷和約束傷,甚至連眼睛都沒能睜開。唉,也算是去世的時候沒有痛苦吧。”


    我一邊為這對老夫妻活到70歲卻不能善終而嘆息,一邊用手術刀慢慢地剃去屍體的頭髮。


    法醫都是好的剃頭匠,對於法醫來說,必須用最精湛的刀功把死者的頭髮剔除得非常幹淨,既不能傷到頭皮,也不能留下剩餘發樁。隻有幹幹淨淨地剔除死者的頭髮,才能完全暴露死者的頭皮,從而更清楚地觀察死者頭部有無損傷。這種損傷可能是致命性的,但是也有可能隻是輕微的皮下出血,即使是輕微的損傷,也能提示出死者死之前的活動狀況。


    甄老頭的頭皮上有5處創口,創口都明顯帶有稜角。我們切開死者的頭皮,發現頭皮下有大片的出血,5處創口中的3處下方有凹陷性骨折。但骨折的程度不是很重,3處凹陷性骨折都是孤立的,沒有能夠連成片。因為甄老頭的顱骨比較厚,我們費了半天勁兒才鋸開了顱蓋骨,發現整個腦組織都存在蛛網膜下腔出血,還伴有幾處腦挫傷。


    甄老太的損傷和老頭的損傷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頭皮上沒有挫裂創,取而代之的是有明顯特徵性的皮下出血。


    “這幾處皮下出血基本可以告訴我們兇手使用的是什麽致傷工具了。”孫法醫指著甄老太頭皮上的皮下出血說。


    我探過頭去看了一眼,說:“嗬嗬,方形皮下出血,金屬類方頭鈍器。”


    大寶補充得更具體:“方頭錘子啊。現場沒有發現方頭錘子,看來兇手是把兇器帶走了。下一步要偵查去搜了。”


    “不過,”我突然發現了疑點,“你們不覺得這樣的損傷輕了一些嗎?”


    “嗯,”孫法醫說,“確實是的。這樣的損傷,木質的工具不可能形成,鐵質的,又顯得太輕。連顱骨骨折都很輕,如果是用金屬錘子打擊頭部的話,損傷肯定不會這麽輕微,估計腦組織都會挫碎的。”


    “有一種情況可以解釋。”大寶說,“兇手的力氣小。未成年人作案,或者是女性作案。”


    大寶的這種解釋聽起來很有道理,我們都在沉思,看看這個推斷能不能使用。沉默了許久,我說:“不可能,兇手是身強力壯的青年男性。”


    大寶和孫法醫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我接著說:“如果是老弱病殘婦,怎麽可能把一具這麽重的屍體從那麽高的廚房窗戶扔出去?而且看地上也沒有拖擦的痕跡,屍體應該是被背進廚房或者抱進廚房的。那麽這個兇手一定是個身強力壯的人。”


    在場的人都在默默點頭,我接著說:“那麽為什麽他決意要殺人,卻沒有使上全身的力氣敲打死者頭顱呢?”


    因為高度腐敗屍體的軟組織會有變色,很多腐敗造成的皮膚顏色改變都疑似損傷。為了不漏檢一處損傷,我們仔細地把每處顏色改變都切開了觀察。兩具屍體的檢驗雖然是同時進行的,但是屍檢工作還是持續了近4個小時。


    我們沒有被臭氣熏著,衣服卻沾滿了臭氣。當我們坐進車裏的時候,駕駛員皺了皺眉頭說:“先去賓館洗澡換衣服吧。”


    洗漱完畢已經到了晚飯時間,我們來不及吃晚飯,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專案組,想獲取更多的信息。


    劉支隊剛看見我們走進專案組的大門,就皺著眉搖了搖頭,說:“讓你們失望了。”


    “怎麽?”我說。


    “對甄老頭甄老太生前的熟人和親戚進行了仔細的調查,”劉支隊沮喪地說,“全部排除作案可能。”


    這個消息雖然不好,但是並沒有打擊我破案的信心。我說:“要不要再重新整理一下,看有沒有什麽疏漏的地方?或許是有人作偽證,包庇兇手呢?”


    “你開始說了,兇手之所以沒有選擇焚屍,而是選擇了藏屍,最大的可能是兇手作案後準備逃跑。”劉支隊說,“但是我們查了所有可疑的人,都沒有跑。那麽,兇手為什麽要拖延發案時間呢?”


    “我們也是推斷。”我也開始心裏打鼓了,“這個不能作為排查標準,畢竟推測不是依據。”


    回到賓館,我思緒萬千,卻怎麽也整理不清楚。於是我閉上眼睛、關上思維,決定明兒一早就求助於師父。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帶著全套現場、屍檢的照片電子版,到市局找了台能上網際網路的機器,把照片傳上了省廳的ftp(文件傳輸協議)伺服器。


    “師父,”我打通了師父的電話,“幫忙看看照片唄,遇見困難了。我們認為是在死者家留宿的熟人,但是經過一輪的排查,都排除掉了。現場又沒有什麽痕跡物證可以甄別犯罪嫌疑人,一時不知道怎麽下手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網上會診?”師父在電話那頭說,“我先看看吧,1個小時後再聯繫。”


    我知道師父雖然是法醫界的專家,但在電腦操作方麵確實是個新手,可能他通過照片半個小時就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但要讓他下載照片再在電腦上打開,估計也得要半個小時。


    在焦急的狀態中,時間過得特別慢。


    師父總是那麽準時,1個小時以後,電話準時響起。


    “天天吵著要成為專家,”師父說,“這麽顯而易見的問題都發現不了?”


    師父的開場白讓我十分詫異,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現場有一張躺椅對不對?”師父沒有理睬我的沉默,接著說道,“躺椅上有血對不對?說明死者是在躺椅上遇襲的對不對?”


    “這個我知道,我們都發現了,但是說明不了什麽問題啊?”我說。


    “首先,我要肯定你們的推斷,應該是準備留宿在死者家裏的人作的案。”師父說,“顯而易見,老太上樓睡覺了,兇手坐在放在躺椅旁邊的靠椅上和老頭一起看電視,等老頭睡著以後下的手。”


    “這個我們也推斷到了。”


    “關鍵是那個躺椅,是可以前後搖晃的對不對?”師父接著問道。


    “對啊,”我說,“就是太師椅啊。下麵是弧形的底座,是可以前後晃的。”


    “那麽,既然是頭部可以上下移動的椅子,兇手怎樣才能擊打死者致死呢?”師父接著問道。


    我仿佛慢慢地找到了思路。對啊,椅子可以上下晃動,如果兇手直接打擊的話,死者頭部會隨著椅子往下晃動,這是一個緩衝的力,不可能導致顱骨骨折這麽重的傷。我突然想起了兩名死者頭上的傷比想像中要輕,於是問道:“會不會是因為椅子晃動的緩衝,才導致死者頭部的損傷比想像中要輕?我們認為兇手身強力壯,但是死者頭部的損傷沒有那麽重。”


    師父說:“你理解錯了重點。如果椅子可以緩衝,根本就不可能打成顱骨骨折。頭部損傷比想像中輕,另有原因。”


    “那您看出的這個椅子緩衝作用,對案件偵破有什麽用呢?”


    “你想一想,兇手不是傻帽兒,他當然知道這樣直接打擊死者頭部,死者頭部會隨著椅子的搖晃而緩衝,不會致命,那麽他會怎麽辦?”師父說,“要是你,你會怎麽辦?”


    我覺得師父說的非常有道理,換位思考了一下,便答道:“要是我,我會用一隻手扶住躺椅的頭部,另一隻手拿兇器打擊。”


    “對呀!”師父說,“如果兇手沒有戴手套,躺椅的頭部下方必然會留有指紋。”


    我恍然大悟,接著問:“明白了,痕檢員初步勘查現場的主要目標是現場的一些日常物件,不可能注意到躺椅頭部的下方。我馬上請林濤過去再看一看。”


    師父接著說:“另外,你們推斷是熟人作案,所有的熟人都已經被排除掉了?”


    我說:“是的,除了家裏人,都排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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