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師父又開始了拚圖遊戲。我們蹲在地上把衣服的碎片盡可能地拚接在一起,很快,死者的衣著就初現端倪了。


    死者的衣物中,以下肢部、胸腹部碎裂得最厲害,這兩個部位的衣服有很多碎片沒有找到,自然也就無法完整地拚接上。隻有兩個上肢和背部的衣物很完整,並沒有被撕碎。根據我們拚接的結果,基本可以斷定,死者死的時候,下身穿著黑色蕾絲邊內褲、藍色棉毛褲、黑色布外褲,上身穿著黃色文胸、藍色棉毛衫、綠色黑花薄線衫,腳上穿著白色線襪,還有一雙樣式很時髦的黃色布鞋。


    “你們認為這些衣服對本案的偵破沒有價值?”物證室裏的空調開得很足,師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問道。


    技術員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覺得很有價值。”師父一邊仔細地看著每件衣服,一邊說道,“第一,從衣著上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年輕女性。”


    “這個我們已經從恥骨聯合上推斷出來了,是個27歲左右的女性。”李法醫對師父的這個所謂推斷很失望,忍不住打斷了師父的話。


    師父對李法醫的打斷並沒有理睬,接著說:“第二,看看這裏。”


    我們探頭過去看,發現師父將兩個小碎片拚接在了一起,顯示出“er”的商標。“這個標籤和文胸上的斷裂口可以相連,也就是說,這是文胸的牌子。下一步,你們去查一查這個牌子的文胸主要在哪些地方銷售。”


    這是尋找屍源的一個方法,就是確定其消費範圍從而鎖定死者的基本居住地。一旁的偵查員點了點頭。


    “第三,死者應該是住在農村。雖然穿著顯得比較時髦,但是把衣服放在一起根本不搭。”


    我對師父佩服得五體投地,40歲的老男人,居然對時尚還有著深刻的理解,還知道衣服搭不搭。


    師父接著說:“關鍵是死者的衣物都是雜牌子,質量很差,她的經濟條件並不是很好。更為引人注目的是,死者穿的是布鞋,這和她的年齡不太相配。但如果她是住在山區農村,穿布鞋就正常了,因為要走山路,其他材質的鞋子自然沒有布鞋實用。”


    “第四,”師父說,“兇手事先藏屍了。”


    “藏屍?”這個推斷讓我們覺得有一些意外。


    “是的。開始聽說屍體高度腐敗,我就十分奇怪。現在山裏的溫度最低可以達到零下十幾度,墳堆是12月10日發現的,屍體是12月18日發現的。短短8天,在這種溫度下,不可能出現高度腐敗的現象。”師父說,“所以死者應該是在死後一個半月左右才被移屍,兇手準備埋掉她,卻被野獸從簡單掩埋的墳堆裏拖了出來。”


    “死後一個半月?死亡時間可以根據腐敗程度推斷得這麽準嗎?”我提出了質疑。


    “根據她的衣著狀態,我就更加肯定兇手有藏屍的過程。”師父說,“這樣的衣著,在這麽冷的冬天,根本沒法生活。山裏是10月底入冬,所以這樣的衣著應該是10月份的,這樣算來,她的死離發現應該有一個半月的時間。”


    “兇手把屍體放在自己家裏?”我驚訝地說,“太變態了吧?”


    “應該不是家裏。”師父說,“山裏之所以冷是因為風大,室內即使沒有取暖設施,溫度也會比室外高很多。如果在室內,這麽久的時間,屍體會腐敗得更厲害。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兇手把屍體藏在室外,比如自己家院內。因為時間長了,屍體腐敗了,臭味漸漸濃重,兇手知道在自己家裏藏不住了,才會拖出去掩埋。”


    “可是,這個推斷對案件的偵破有什麽作用嗎?”我想了想,不管兇手藏沒藏屍體,都無助於刻畫犯罪嫌疑人。


    “藏屍這個推斷對案件的偵破有沒有作用,得結合明天的驗屍結果綜合起來看。”師父說,“死因很重要,知道死因後再結合藏屍的過程,可能會對案件有幫助。”


    “死因結合藏屍的過程?那怎麽推斷?”我百思不得其解。


    師父笑了笑,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拿起死者的綠色線衫,仔細地看著。這件綠色的線衫前麵已經被完全撕碎了,基本上沒有找到什麽碎片,斷麵的邊緣浸染著血汙。但是線衫的後背部十分完整,使這件線衫看起來更像一件從前麵係紐扣的開衫。


    師父指了指後背部的一處破口,說:“我現在說第五。第五,這個破口,你們怎麽看?”


    我湊過頭去看了看,說:“這個應該沒有什麽價值吧,半件衣服都被撕碎了,後背有個破口能說明什麽?”


    師父搖了搖頭:“第一,衣服撕碎的邊緣都有血汙,應該是屍體被野獸啃了,血液流出來浸染的,但是後背這個破口沒有,而且位置很獨立,應該不是野獸撕碎的。第二,仔細看一看這個破口的邊緣。”


    師父遞給我他的放大鏡。我用放大鏡仔細地看破口,說:“斷口毛糙,而且,哈,是鐵鏽!”原來這個破口的周圍黏附著鐵鏽。


    “是的,一個新鮮的破口,而且周邊黏附著鐵鏽,這個破口應該是被釘子之類的東西掛破的,而且刮出這個破口的時間不算很久。”


    “有什麽價值呢?”我問。


    “現在沒什麽價值。但是得記住這個問題,說不準以後能用得上。”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師父看完衣著後居然得出這五個推斷,雖然沒有辦法把這五個推斷聯繫在一起,也沒能做出更有價值的推斷,但是這堅定了我們盡快破案、回家過年的信心。


    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我們乘車前往秋嶺縣殯儀館,開始對本案的死者屍體進行檢驗。


    屍體已經於昨天晚上拖出冰櫃解凍了,秋嶺縣殯儀館內有標準化法醫學屍體解剖室,解剖室內有先進的排風裝置和新風空調,解凍、除臭的效果很好。但是當李法醫掏出鑰匙打開解剖室的大門時,我們還是被一股撲鼻而來的惡臭熏得半死。


    我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抬眼朝解剖台上望去。


    解剖台上停放著一攤黑乎乎的東西,在門口幾乎無法辨認。師父帶著我走近解剖台,才看了個清楚。


    這一看,我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其實僅是一副骷髏或者是一具高度腐敗的屍體,我都不覺得有多麽可怕,可怕的是這種一半骷髏一半腐敗的屍體。整具屍體慘不忍睹。


    附著在屍體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剪下了,剩下的是一具赤裸的、半骨半肉的軀體。屍體的下半身軟組織已經基本消失,白森森的腿骨在解剖室無影燈的照she下顯得陰森可怖,大腿的一部分肌肉還附著在腿骨上,格外刺眼。屍體的頭顱也已經白骨化,黑洞洞的眼眶裏還可以看到殘留的已經幹癟的眼球,上下牙列因為沒有肌肉組織的固定,無力地張開著,像是在為這個已經隕滅了的生命而吶喊。


    顱骨的頂部有一個很大的缺口,顯得整個頭顱少了三分之一。缺口的周圍散布著放she狀的骨折線,從缺口處可以窺見死者的顱內腦組織已經完全沒有了,缺口周圍黏附著被撕裂的硬腦膜碎片。


    屍體的上肢軟組織還保存完好,但是腐敗膨脹得比正常人手臂粗了一倍,在燈光的照she下顯得黝黑髮綠,腐敗了的靜脈網清晰地印在手臂內側的皮膚上,像一張粗大的黑綠色的蜘蛛網。屍體背部的軟組織依舊保存完好,但是整個胸腹腔軟組織已經基本消失,看似野獸撕咬形成的死後損傷,在胸腹壁兩側清晰可見。屍體已經被解剖過,胸骨已經被取下,像蓋子一樣蓋住了屍體的整個胸腔。右側胸部軟組織還剩下半個辱房,血糊糊地耷拉在胸腔上。腹腔的內髒缺少腹壁軟組織和大網膜的保護,亂七八糟地攤在屍體腹腔裏,還有一部分腸管掛在屍體的體外。


    “原始現場,腹腔髒器就是這樣的?”師父問道。


    “是的。”李法醫說道,“現場很噁心,屍體被我們從灌木叢拖出來的時候,屍體被翻過來背朝上了,整個腹腔裏的髒器,尤其是腸管就像從碗裏倒出來一樣,都在外麵,我們費了半天勁兒才把髒器都放回腹腔,然後把整屍裝袋拉回來的。”


    “你們解剖了嗎?”


    “都不需要解剖了。”李法醫說,“除了開了胸以外,腹腔沒必要解剖,髒器都拖在那裏。顱部我們看了看,應該是被野獸咬碎了腦袋,腦組織都沒了,也沒有開顱的必要了。”


    “背部呢?”師父說,“也就背部軟組織沒有被破壞了。”


    “背部?”李法醫搖了搖頭,“這個,我們常規解剖術式裏沒有背部解剖。再說了,背部也看不出來什麽。”


    “你怎麽知道看不出來?”師父說,“常規術式確實不開背部,但是這個屍體沒有什麽可檢驗的了,為什麽不做個背部解剖?說不定有發現呢?”


    李法醫沒說話,但是看得出他很不服氣。


    “我們先看背部。”師父說完,一邊用塑料布裹住已經沒有軟組織的腹腔,防止腹腔髒器再次被拖拉出來。然後我們合力把屍體翻了個個兒,讓它呈俯臥位。


    後背因為高度腐敗加上經受冷凍和化凍,顯得濕漉漉的,腐敗氣泡隨處可見。我們小心地切開背部皮膚,分離了斜方肌和背闊肌,突然發現屍體左側肩胛到右側肩胛有一道很明顯的紅槓。


    師父仔細地看了看背部深層肌肉呈現出的這種出血變現,轉頭對背後的李法醫說:“你不是肯定不會有發現嗎?”


    “這是什麽?”我問。


    “這是深層肌肉出血,說明死者生前背後有襯墊,前方有壓力,擠壓形成的。”


    “同樣也說明不了問題吧?”李法醫說。


    “你們仔細看,這道出血痕跡非常直,沒有彎曲,沒有顏色區別,說明襯墊物沒有突起。”師父說,“這樣的痕跡說明死者是背靠在一個有規則棱邊的地方,前方受力,被擠壓而形成的。”


    “強姦?”李法醫說。


    “為什麽非得是強姦?”師父皺了皺眉頭,說,“死者衣著完整,沒有強姦的跡象和依據。在前方掐、扼、控製,不也是施壓嗎?”


    “可是死者沒有窒息徵象啊?”李法醫說。


    “沒有窒息徵象說明死者不是被掐死,但是不能表示她沒有被掐。”師父在糾正李法醫犯的邏輯錯誤。


    李法醫聳了聳肩,說:“好吧,就算是被掐了,又能說明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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