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殺人呢?”我說。


    “激情殺人,也應該先有爭吵、打鬥,也應該存在抵抗傷。”師父說,“而且本案是預謀作案,不是激情殺人。”


    “為什麽?”


    “根據目前種種證據,兇手隻有一個人,而現場有兩種作案工具,鈍器和銳器。”師父說,“如果不是預謀,很難在短時間內收集到兩種工具,所以本案是預謀犯罪。”


    我不說話了。看我沒有反對意見,師父接著說:“第三,如果張林是攜帶工具提前預謀,先來和趙欣發生關係,然後殺死她的話,趙欣不應該死在客廳大門旁邊,在臥室裏作案豈不是更安全?更無聲?根據損傷的形態,趙欣應該是麵對大門,迎麵遭受打擊。而且必須是在已經發生過性行為以後。”


    “為什麽是先發生性關係再被殺,而不可能是被jian屍?”這次我的提問不是出於反對,而是出於好奇。


    師父翻動幻燈片,說:“看看趙欣的內褲襠部,黏附有精液。”


    這確實是一個重要證據。趙欣的內褲之所以黏附有精液,說明她是發生性關係以後又穿回了內褲,而不是死後被脫下衣褲jian屍。現場的趙欣之所以死後褲子還被褪下,看來兇手僅僅是為了在她的下身插一把刀。這麽看來,兇手一定是和趙欣有著深仇大恨了,而且恨的原因是情。


    “所以說,趙欣發生性關係後,又在大門口迎麵遭受打擊,隻有兩種可能。”師父咽了口唾沫,“第一,是趙欣送張林到門口,張林突然轉頭襲擊她。第二,是有別人在張林離開後約1個小時敲門入室。”


    大家都在點頭。


    “如果是張林在門口突然回頭襲擊,那麽他的鈍器藏在什麽地方,才能不被趙欣發現?”師父說,“身上藏兩把兇器,還和被害人發生性關係,而且整個過程不讓被害人發現兇器,這難度太大了。所以,別人敲門入室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我心服口服。邢局長說:“專家分析得在理,從現場情況看,確實不像是張林幹的。而且調查情況看,張林確實沒有殺害趙欣的充分理由和動機。”


    “那……下麵怎麽辦?”我沒了主意。


    師父笑著看看我,說:“走,我們再去現場周圍看看。”


    雖然第一次抓錯了人,但是偵查員依舊信心很足。熟人作案,並且是和趙欣可能存在jian情、身強力壯的男性作案:這麽多條件被師父推斷出來,已經把偵查範圍縮到最小。大家知道,很快就會有新的線索被摸出來,新的犯罪嫌疑人很快就會浮出水麵。散會後,偵查員分頭繼續開展調查工作,而我和師父坐上了去復勘現場的車。


    我和師父在現場仔仔細細地勘查到午飯時間,依舊沒有新的發現。看來犯罪分子在現場的過程十分簡短,心狠手辣地殺了人,立即離開了現場。我和師父非常沮喪。


    回到賓館,我們一人抱一台筆記本電腦,仔細地看現場和屍體的照片。現場資料是非常有用的,法醫通過對現場照片和屍體照片的審閱,有時可以找到一些自己在現場沒有發現的痕跡。因為照相的光線、角度不同,有的時候能把不易被發現的東西展現出來。


    案發後第三天早晨,師父突然敲響了我的房門。說:“我們再去現場看看吧,昨天看照片的時候發現一枚疑似血足跡。”


    居然真的有新的發現,我和師父很快趕到現場,找到了照片上發現的痕跡。這是一枚淺血足跡,用肉眼確實難以發現,但是用手電筒打側光的話,可以隱約看到。我們找來了痕檢員和現場照相技術人員,把這枚半個腳後跟的淺血足跡拍下來仔細觀察。通過痕檢員的仔細觀察,確定這是一枚比較有特徵、可以進行比對的痕跡。可是,去哪裏找嫌疑人的鞋子呢?雖然有了新的發現,卻不能推動破案的進展。


    我和師父又工作了一個上午,除了那小半枚足跡,沒有其他發現。我們悻悻地走到小區門口的保安室,想看看當晚的監控錄像,碰碰運氣。看了案發時間前後的錄像,隻看到進進出出的很多車,但是看不到可疑的人,這讓我們很失望。


    師父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點了根煙,在保安室門口慢慢地遊逛。


    突然,我聽見師父在門外叫我:“過來,看看這是什麽?”


    我最喜歡聽見師父用這種充滿驚喜的口吻說話,這意味著師父有了意想不到的發現。不過等我奔到師父身邊,不免有些失望。師父在一間小房邊上,正看著地上一個類似窨井蓋的東西。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不過是個窨井蓋罷了,我心裏想著。


    仔細再看這個窨井蓋,卻發現它比正常窨井蓋要大兩圈,表麵有些褪色,蓋子的兩邊有突起的把手,還有一個插銷。


    “這個,是電機房。”跟過來的保安說。


    “電機房在地下?”我說,“不用散熱?”


    “哦,你說的是這個蓋子啊。”原來保安以為我們對身邊的小房子感興趣,“這個蓋子下麵是一個地窖。這個小區建設拆遷的時候,原先的住戶有地窖。因為小區沒有建地下車庫,所以地窖也就保存下來了。”“這個地窖現在做什麽用?”師父追問道。


    “沒用,排水不好,常年積水,連儲藏室都當不了。”


    “一般有人下去嗎?”師父問。


    “誰會到這下麵去?不可能。”


    “不可能?那這個怎麽解釋?”師父指著地窖蓋的插銷。我們順著師父的手指看去,原來地窖蓋的插銷是打開的,而且插銷頭上有新鮮的刮擦痕跡,說明插銷不久前被人打開過。而且我注意到,地窖蓋的周圍有新翻出來的泥土,也證明這個蓋子在不久前被打開過。


    “不會是有小偷以為這下麵有什麽好東西吧?”保安說。


    “離你們保安室這麽近,小偷有這麽大的膽子?”師父問道。保安頓時語塞。


    “我們打開,看看去?”師父的眼神中充滿了興奮。


    這個蓋子挺重,我費了很大勁兒才打開,下麵黑洞洞的,有斜向下的樓梯遮住了視野,看不清地窖裏的情況。雖然看不見,我卻感覺到了異樣。蓋子打開的一剎那,一股熱氣夾雜著腐敗的惡臭撲鼻而來,我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站在一旁的師父對我很是了解,說:“有味道?”


    我點點頭:“很臭。”


    我和師父到勘查車裏拿了膠鞋和防毒麵具。我的心情很忐忑,地窖的黑暗裏不知道會有什麽東西,我有一種即將去探險的感覺,又刺激又緊張。


    為了防止地下室內存在有毒氣體,我們戴著防毒麵具,穿著膠鞋和解剖服慢慢地走下地窖。地窖不寬敞,整個地窖也就能站五六個人。當我用強光勘查燈照向地窖的一角時,發現了一個黑影。


    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定睛仔細看,似乎有一個人躺在牆角的積水裏,一動不動。師父看我怔在那裏,說:“過去看看,快一點兒,這裏太熱了,很容易缺氧。”


    地窖的正上方就是電機房,巨大的功率產生的熱量,一大半散發在空氣裏,另一部分就蓄積在這個小小的地下室裏。我們穿著冬天的衣服,才進到地窖裏兩分鍾,就已經全身汗透。


    我壯著膽子和師父走到那個人旁邊,用勘查燈仔細照了一下,這個人的頸部和頭部斜靠在牆上,頸部以下的部分全部淹沒在積水裏。


    我們沒有再去試探他的脈搏和呼吸,因為他已經高度腐敗,惡臭撲鼻。


    簡單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師父說:“先弄上去,這裏氧氣不足。”


    高度腐敗的屍體皮膚很滑,極易剝離,所以我和師父很小心地搬動著屍體。在往地麵運送屍體的時候,我問:“師父,這個應該與本案無關吧?青州市局的人要恨死我們了,這個案子還沒頭緒呢,又給他們送來一個。”


    “為什麽肯定與本案無關?”師父問。


    “這……這都高度腐敗了啊。”我說。


    “在這種cháo濕、高溫的環境裏,兩三天就可以高度腐敗了。咱這個命案到今天,也發案三天了。”師父說。


    我心中頓時燃起希望,難道兇手畏罪自殺了?


    我和師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屍體挪到地上,放在陽光下。忽然出來一具屍體,而且還是麵目全非的屍體,一旁等待的保安嚇得夠嗆,一個踉蹌差點兒跌倒,捂著眼睛蹲在了地上。屍體確實很可怖,因為體內腐敗氣體的膨脹,屍體已經嚴重變形,眼球從眼眶中明顯地凸了出來,舌頭也被腐敗的組織頂出了口腔,屍體的皮膚是綠色的,被水泡得鋥亮。


    屍體一晾在陽光下,就引起了我們的興趣。因為屍體的衣著,和身邊的保安身上穿的製服一模一樣。


    “兄弟,很可怕嗎?”師父脫下手套,拍了拍在一旁瑟瑟發抖的保安的肩膀,“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


    保安點點頭,偷偷地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腐敗屍體。


    “趙欣被殺的那天晚上,你們保安室是誰在當班?”


    “齊老大。”保安低著頭說,“是我們的保安隊長當班。”


    “他是幾點上班?”


    “他那天下午5點接班,到第二天早晨7點。”


    “那第二天,他和誰接的班?”


    “和我。”保安說完想了想,又說,“不對,準確說是我來接班,但沒看到隊長他人。他的鑰匙放在桌上。”


    “你接班的時候沒見到齊老大?”師父很驚訝地說,“發生了這麽大的事,齊老大又神秘失蹤了,你為什麽不和公安局說?”


    “這有什麽好說的?接班沒見到人很正常,有點兒事也可以先走的。而且也不是神秘失蹤啊,大家都知道老大他星期三上午應該是要回老家的,他早就提前請了假。”


    “你的意思是說,齊老大請了假要回家,但是在他當值的晚上恰巧發生了這起案件?”我問。


    保安點點頭:“不信你去他老家問問唄。”


    師父皺起眉頭:“不用問了,不出意外,這具屍體就是你們的齊老大。”


    保安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會不會,這是個胖子。我們家齊老大是個帥哥。”


    “這是腐敗導致的腫脹,死者不是胖子。”師父說,“你們齊老大身體上有什麽特徵嗎?”


    “沒什麽特徵吧,哦,有的,他左邊長了個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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