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我知道孤獨一人是什麽樣的感覺……世界上最可怕的孤獨是被人誤解後的與世隔絕。這會讓人失去對現實的把控力。”


    西恩娜不再開口,隨之而來的是尷尬的沉默。“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她低語道。


    辛斯基久久地凝望著她,然後坐了下來。“布魯克斯女士,”她盡可能地保持平靜,“你說得對。我以前可能確實沒有傾聽……”她將雙手交疊在一起,放在辦公桌上,然後直視著西恩娜。“可我現在在聽。”


    104


    瑞士領事館會客室裏的鍾已敲過了淩晨一點。


    辛斯基辦公桌上的記事本變成了一張大拚圖,上麵布滿了文字、問題和圖表。五分鍾過去了,世界衛生組織總幹事既沒有挪動身體也沒有說話。她站在窗前,凝視著外麵的夜幕。


    在她身後,蘭登和西恩娜靜靜地坐在那裏,等待著。他們手中的杯子裏還剩下最後一點土耳其咖啡,研磨咖啡的渣底和開心果散發出的濃鬱芳香瀰漫在整個房間裏。


    唯一的響動來自頭頂日光燈發出的嗡嗡聲。


    西恩娜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怦怦直跳。她想知道辛斯基在聽完殘酷的真相細節後究竟作何考慮。貝特朗製造的病毒是一種不育瘟疫,全世界總人口的三分之一將失去生育能力。


    西恩娜在整個解釋過程中一直密切注視著辛斯基的表情變化。辛斯基雖然自製力甚強,但她的各種情緒變化仍然顯露無遺。首先是震驚,不得不接受佐布裏斯特真的製造出了一種空氣傳播的病毒載體這一事實。然後是短暫的希望,因為她得知這種病毒意不在奪取人的生命。最後……慢慢地,驚駭之情溢於言表。真相已經大白,她意識到地球人口的很大一部分將會失去生育能力。這種病毒攻擊人的生育能力這一事實顯然觸動了辛斯基個人的內心深處。


    對於西恩娜而言,如釋重負是她目前壓倒一切的情緒。她已經將貝特朗那封信裏的內容全部告訴了世界衛生組織總幹事。我已經再也沒有任何秘密了。


    “伊莉莎白?”蘭登打破了沉默。


    辛斯基慢慢從思緒中回到了現實裏。她轉過身來望著他們時,臉上的表情異常嚴肅。“西恩娜,”她的語氣很平淡,“你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能夠幫助我們製定策略來應對這場危機。我很感謝你的坦誠。你也知道,人們在理論探討中,已將流行病式的病毒載體作為開展大規模免疫活動的一種可行方法,但每個人都相信掌握這種技術仍然需要很多年。”


    辛斯基回到辦公桌旁,坐了下來。


    “請原諒,”她搖搖頭,“這一切目前對我來說感覺像科幻小說。”


    毫不奇怪,西恩娜心想。醫學史上的每一個巨大突破都給人這種印象,比如青黴素、麻醉、x光、以及人類第一次通過顯微鏡看到細胞分裂。


    辛斯基博士盯著自己的記事本。“再過幾小時我將抵達日內瓦,麵對排山倒海般襲來的各種問題。我可以肯定,第一個問題將是還有沒有辦法對付這種病毒。”


    西恩娜猜想她說得對。


    “而且,”辛斯基接著說道,“我可以想像得到,首先提出的解決辦案會是分析貝特朗的病毒,盡可能了解它,然後再設法製造出它的另一個品係,並且對這個品係進行編碼,讓它們將人類的dna復原。”辛斯基扭頭望著西恩娜,臉上並沒有樂觀的表情。“對抗這種病毒的方法究竟能否問世還是個問題,但作為假設技術上可行,我想聽聽你對這種手段的看法。”


    我的看法?西恩娜不由自主地瞥了蘭登一眼。蘭登點點頭,向她傳遞了一個清晰的信息:你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說出你的心裏話。你怎麽看就怎麽說。


    西恩娜清了清嗓子,轉身對著辛斯基,語氣清晰堅定。“夫人,我和貝特朗多年來一直專注於遺傳工程領域。你也知道,人類基因組的結構非常微妙……就像用紙牌搭建的屋子。我們做出的調整越多,不慎搞錯一張牌並造成整個結構倒塌的可能性就越大。我個人認為,企圖還原木已成舟的事存在巨大的危險。貝特朗作為遺傳工程師,有著非凡的技能和想像力,遠遠領先於他的同行。在這個時間節點上,我無法百分之百地信任任何人為了糾正它就在人類基因組中亂捅亂戳。即便你設計出自己認為可能成功的東西,拿它嚐試仍然會存在讓所有人再次感染上某種新東西的危險。”


    “非常正確,”辛斯基說,似乎對西恩娜這番話並不感到意外。“當然,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我們有可能根本就不想對付它。”


    她的話把西恩娜驚得瞠目結舌。“你說什麽?”


    “布魯克斯女士,我可能不贊同貝特朗的方法,但他對世界現狀的評估卻是精確的。我們星球正麵臨著人口嚴重過剩的問題。如果我們沒有其他可行方案,就貿然處理貝特朗製造的病毒……我們隻是簡單地回到了原點。”


    西恩娜的震驚肯定溢於言表,因為辛斯基疲憊地沖她一笑,接著補充道:“你沒有料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觀點吧?”西恩娜搖搖頭。“我都不知道還會出現什麽意想不到的事。”


    “那我就再給你一個驚嚇吧,”辛斯基繼續說道,“我剛才提到過,來自全球最重要衛生機構的負責人幾小時後將聚集在日內瓦,討論這場危機,並且準備行動計劃。我在世界衛生組織工作了這麽多年,還想不起來有哪次會議比這次更重要。”她抬頭凝視著西恩娜。“西恩娜,我想讓你出席這次會議。”


    “我?”西恩娜嚇了一跳。“我不是遺傳工程師,而且我已經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你。”她指著辛斯基的記事本。“我能提供的一切都在你的筆記中。”


    “遠遠不夠。”蘭登插嘴道。“西恩娜,關於這種病毒的任何有意義的討論都需要建立在對其來龍去脈的了解之上。辛斯基博士和她的團隊需要構建一個道德標準,以評估他們對這場危機的應對措施。她顯然認為你身份特殊,能夠給這次對話增加分量。”


    “恐怕我的道德標準不會讓世界衛生組織高興。”


    “很有可能不,”蘭登說,“正因為如此,你才更應該去那裏。你是新一代思考者的代表,可以提供相反的觀點。你可以幫助他們理解貝特朗這種空想家的心態——他們是如此傑出的個體,信念強大到以天下為己任。”


    “貝特朗不是第一人。”


    “當然不是,”辛斯基插嘴說,“他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世界衛生組織每個月都會發現一些實驗室,那裏的科學家們涉足於科學的灰色地帶,從利用人類幹細胞到培養嵌合體……甚至雜交出一些自然界並不存在的物種。這相當令人不安。科學進步的速度太快,誰也不再清楚該在哪裏劃出邊界。”


    西恩娜不得不同意這個觀點。不久前,兩位非常受人尊重的病毒學家——福吉爾和川岡義弘——製造出了一種高致病性變異h5n1病毒。盡管這兩位研究人員完全是出於學術研究目的,但他們製造出來的這種新病毒所具有的某些能力還是引起了生物安全性專家的警覺,並且在網絡上引發了激烈的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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