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琪兒馬上跳下車,蹲在倒在街道上的孩子身旁,隻是皮肉擦傷,並沒大礙;一個美麗的孩子,金髮藍眼睛。瑞琪兒堅持送她到醫院去確定一下真的沒有受傷,她去找孩子的親戚談話;一個自甘墮落的姑媽和一個顯然酗酒的的姑丈。顯然他們對這個父母雙亡帶來跟他們一起生活的孩子並沒有感情。瑞琪兒提議說孩子應該跟他們一起去住幾天,那女人很幹脆地同意。


    “這裏沒辦法好好照顧她。”她說。


    因此瑪麗被帶回到他們在飯店的套房裏去。這孩子顯然很喜歡軟綿綿的床和豪華的浴室。瑞琪兒買給她一些新衣服。


    然後這孩子說那句話的時候到了:


    “我不想回家。我想要跟你們留在這裏。”


    瑞琪兒注視著他,突然激情興奮地注視著他。他們一單獨在一起她馬上對他說:


    “我們把她留下來。這不難安排。我們收養她。她會是我們自己的孩子。那個女人會求之不得的甩脫她。”


    他夠自在的同意了。孩子看起來安靜、規矩、容易教養。


    她顯然對一起生活的姑父母沒有感情。如果這能讓瑞琪兒快樂,他們就做吧。跟律師商量過,簽下了文件,從此瑪麗·歐省尼西就成了瑪麗·阿吉爾,跟他們一道上船回歐洲:他想,可憐的瑞琪兒終於會快樂起來了。而她真的快樂起來了。


    興奮,幾近於狂熱式的快樂,溺愛瑪麗,給她各種昂貴的玩具。而瑪麗很滿足地接受。然而,裏奧心想,總是有什麽令他感到有點困擾。這孩子溫順默從。她對她自己的家和家人缺乏思念之情。他希望,真實的感情日後會出現,如今他看得出來沒有這方麵任何真實的跡象,接受恩惠,心滿意足,享受現有別人提供的一切。然而她對她新養母的愛呢?沒有,他沒見到過。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裏奧心想,他就設法退居瑞琪兒·阿吉爾生活的幕後。她是個天生的母親,不是妻子。如今得到了瑪麗,她母性的渴望並沒獲得滿足反而受到了刺激。一個孩子對她來說是不夠的。


    從此以後她的一切事業都跟孩子有關,她的興趣擺在孤兒身上,為殘疾兒童捐錢,照顧偏遠地區的兒童,小兒麻痹症兒童,畸形兒等等——總是兒童,這令人敬佩。他一直覺得這非常可佩,但是這成了她的生活中心,他慢慢地開始沉浸在他自己的活動裏。


    他開始更深入經濟學的歷史背景,這一向都令他感興趣。他越來越退居到他的書房裏去。


    他忙著做研究,撰寫精短的專題論文。他太太,忙碌、熱心、快樂,斜理家務同時增加日常活動,他體貼、默從。他鼓勵她。“那是個很好的計劃,我親愛的。”“是的,是的,我當然贊同。”


    偶而悄悄摻入一兩句提醒的話。“我想,你在決定之前,要非常徹底地調查一下情況。不要熱心忘形。”


    她繼續找他商量,但是有時候幾近於敷衍。隨著時間的進展,她越來越獨裁。她知道什麽是對的,她知道什麽是最好的。他謙遜地收回他的批評以及他偶而提出的警告。


    瑞琪兒,他想,不需要他的幫助,不需要他的愛。她忙碌、快樂,精力非常充沛。


    他除了受傷害之外,還不自禁地為她感到憐惜,夠奇怪的了。仿佛他知道她正在繼續的路線可能是條危險的路線。


    一九三九年大戰一爆發,阿吉爾太太的活動立即增加一倍。她一有了為來自倫敦貧民窟的孩子開設一家戰時育幼院的念頭時,便馬上跟倫敦一些有影響力的人士接洽。衛生署十分樂意合作,而她找到了一幢合適的房子。一幢剛蓋好的新式房子,在英格蘭的偏遠地區,可能不會遭到轟炸的地點。


    在那裏她可以收容十八個二歲到七歲之間的孩子,孩子不隻是來自貧苦的家庭,還有一些來自不幸的家庭。他們是孤兒,或是母親不想帶他們一起撤退或是對照顧他們感到厭煩的私生子。來自受虐待或忽視的家庭的孩子,其中有三四個孩子是肢子。她親自從事整形治療,同時跟一群傭人一起料理家務,一個瑞典女按摩師和兩個受過完整訓練的醫院護士。整個事情是在不隻是舒適而且是奢華的基礎上進行的。他曾經告戒過她一次。


    “你不要忘了,瑞琪兒,這些孩子將得回到他們原來的生活背景裏去。你不要讓他們回去以後太難適應了。”


    她熱心地回答說:


    “沒有什麽對這些可憐的孩子來說是太好的。沒有!”


    他勸說,“是的,但是他們得回去,記住。”


    然而她不理會。“可能並不需要。可能——到時候再說吧。”


    戰爭的危急很快帶來了變化。那些醫院的護士,為了有真正的護理工作需要做時卻在照顧一些完全健康的兒童而感到良心不安,因而經常地更換。最後隻剩下了一位老護士和克斯蒂·林斯楚留下來。家事方麵人手也變得短缺,克斯蒂·林斯楚便兼顧起來,她犧牲奉獻地工作。


    而瑞琪兒·阿吉爾忙碌而快樂。裏奧記得,曾經有過驚惶失措的時刻。瑞琪兒為了一個小男孩,麥可,慢慢失掉胃口、體重減輕而找來醫生的那天。醫生檢查不出任何毛病,不過向阿吉爾太太提示說那孩子可能是想家。她迅速駁斥這個想法。


    “那不可能!你不知道他的那個家。他受到虐待,四處流浪。對他來說一定有如地獄一般。”


    “不管怎麽說,”馬克馬斯特醫生說,“不管怎麽說。他會想家我還是不感到驚訝。


    重點是要讓他說出來。”


    而有一天麥可說出來了。他在床上哭,用雙拳把瑞琪兒推開,大叫說: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我媽媽和艾妮。”


    瑞琪兒心情煩亂,幾乎不敢相信。


    “他不可能要他母親,她一點都不關心他。她一喝醉就隨他去流浪。”


    而他溫柔炮說:“可是你是在跟自然對抗,瑞琪兒。她是他母親而他愛她。”


    “她不配當母親!”


    “他是她的親骨肉。這是他的感覺。這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的。”


    而她回答說:“可是到現在,當然他應該把我看作是他母親了。”


    可憐的瑞琪兒,裏奧心想。可憐的瑞琪兒,她能買下這麽多東西……不是自私的東西,不是為她自己買的東西;她能給沒有人要的孩子愛、關懷、一個家,這一切她都能為他們買到,但是卻買不住他們對她的愛。


    然後戰爭結束。孩子開始回到倫敦,被他們的父母或親戚要回去。但是並非全部。


    他們之中有些留下來沒人要,這時瑞琪兒說:


    “你知道,裏奧,他們如今就像是我們自己的孩子了。是我們真正可以有個我們自己的家的時候了。四個——或是五個孩子可以留下來。我們收養他們,為他們提供一切,他們就會真的是我們的孩子。”


    他隱隱感到不安,為什麽,他並不十分知道。並不是他反對那些孩子,但是他直覺地感到不對。利用人為的手段組成自己的家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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