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田忠雄說,得知田中副行長在家自殺的消息後,大吃一驚,從警方手中看到的田中典久留下的遺書,對此無法說有任何感想。相互銀行以信譽第一取信於儲戶,銀行內部的不詳事件不宜向社會公開。再說不詳事件係本行設立前發生的,不會有大的影響。況且,是他本人提出的辭呈。(通過秘書所說)好子夫人說:“下田忠雄行長說我丈夫在擔任昭明帝都無盡公司總經理期間,侵吞經費,揮金如土,純屬一派胡言,完全是他信口開河無中生有。他為了獨霸昭明相互銀行的大權而捏造不實之詞,以達到把我丈夫逐出企業的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丈夫說,在擔任昭明相互銀行前身昭明帝都無盡公司總經理期間,根本不存在所謂的侵呑公款之事。可下田忠雄行長暗中拉幫結派,依仗眾多心腹合謀陷害我丈夫。他們人多勢眾,我丈夫無力抗爭。我曾極力勸說他聘請一位大律師為自己討個清白,為了家庭和年幼的孩子,不僅要洗刷嫌疑罪名,還要讓下田忠雄的陰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丈夫長期被流言蜚語困擾,夜睡不著覺,直至發展到患上神經衰弱症。他神情頹廢,精神崩潰,最後辭去副行長一職,同時,他以死抗議下田忠雄的惡劣行徑。在丈夫的遺書上,詳細記載了下田忠雄鬼蜮伎倆的全過程。”


    十一月八日的日刊報導:


    五日拂曉,田中典久在自宅自殺。已故田中典久副行長的秘密葬禮,在附近的寺廟舉行,非常冷清。下田忠雄行長沒有出席葬禮,其手下的高層幹部和職員沒有一個出席。不僅如此,連以昭明相互銀行名義送的花圏也沒有。正因情況複雜,整個葬禮籠罩著異樣的氣氛。該葬禮,是在田中典久原籍地島根縣飯石郡頓原町舉行的。


    報上刊有一幅照片。


    遺像前,遺孀好子雙手作揖,身邊站著六歲的兒子田中讓二。


    喬君看完報導,低著頭把複印件還給井川君。


    “田中讓二君。”


    井川君望著保持沉默的喬君,直呼其名。


    “大概是你讓我看這張報紙的吧?通過山越靜子讓我來查閱《昭明相互銀行發展史》的第三十二頁。山越靜子是按你的意圖給我寄來了最後的一封信。你知道,我一定會去尋找一九五二年十月五日的新聞報導。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


    田中讓二抬起臉望著井川君,臉上顯露出悲傷不已的神情,繼而又恢復了常態。


    “我要是早一點察覺到你就好了!真沒有想到,照片上的幼兒果真是現在的你。”


    井川君拿起報上刊登的相片,身穿喪服的女子身邊有一位小男孩跪在地上,一雙小手合在一起,麵對父親的遺像。


    “我很早就知道你的真實姓名,可在沒有翻閱這張報紙前,一點也不知道你的身世和你家發生的悲劇。”


    “是啊,不然,您是不會知道的。”


    三十六歲的田中讓二滿臉麻木不仁的表情,語氣十分地平靜。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真實情況?”


    “井川先生想知道的是下田忠雄的秘密。我也在想,如果你早一些弄清我是誰,與我聯手才是惟一的捷徑。”


    “那麽,你是想伺機找下田忠雄算帳,為冤死的父親洗刷罪名?”


    井川君想說,可話到嘴邊又咽下了。他問起別的話題:


    “你母親大人還健在嗎?”


    “二十八年前跟著父親去了,在島根縣的頓原。”


    “是真的?”


    井川君低下頭表示歉意。


    “二十八年前,也就是說你父親死後不久?”


    “是的,兩年以後。”


    “啊……是在頓原。”


    “出雲的頓原,在靠近中部地區的大山溝裏。冬天,那裏的積雪很深。那山溝裏的農村,也就是我的老家,聽說我父親在東京幹了壞事,親戚們都朝我母親翻白眼,不理不睬。不是親戚的那些人,更是用蔑視的眼光看我們。農村人性格都很樸實,對報紙報導的內容都深信無疑。”


    “……”


    “母親在老家抬不起頭來,與我一同住在我伯父家裏。為了生活,她拚命地在伯父家幹活。伯父家是一個大家庭,母親與傭人付出相同的勞動代價,加上身體原來就虛弱,於是積勞成疾終於倒下了。”


    說到這裏,田中讓二嘆了口氣。


    “母親死的那年,我才八歲,可那時我已經很懂事了。母親生前,經常反覆地向我提起父親因下田行長的陷害而含恨離世的事。下田行長汙陷我父親侵吞昭明帝都無盡公司公款兩百萬日元,可始終拿不出證據。如果父親侵吞公款,應該有其用途,應該能拿出書麵證據。可他們做賊心虛,隻是信口說是侵吞。我雖隻有八歲,但理解能力要高出其他孩子。母親對我說的父親含冤情況,母親說話時的悲傷情景,至今還深深銘刻在我的腦海裏,仿佛是昨天發生的事情。”


    井川君也看過新聞報導,認為這是“莫須有”罪名。下田行長隻是一味強調“田中典久侵吞公款”,並沒有說出其用途,也就是說拿不出事實根據。下田行長含糊其詞企圖以“銀行信譽尤為重要”作為藉口,矇混過關,混淆視聽。更重要的是,他還以昭明相互銀行設立前後為界線,強調田中典久侵吞公款是以前的事情,以逃避其隨意定罪的責任。


    昭明帝國無盡公司晉升為相互銀行後,而無盡公司時期出現的侵吞公款一事卻拖延不決,似乎也不合情理。而且田中典久在昭明相互銀行成立後擔任了一年的副行長,在這種時候被指責在一年前侵吞公款,不能不讓人感到其中有詐。正如田中典久遺書上說的那樣,下田忠雄的陰謀,無疑是驅逐田中典久,實行對昭明相互銀行的獨裁。


    “母親帶著幼小的我含辛茹苦,就像剛才說的那樣,與女傭人一樣到山上幹農活,整天像牛馬一樣沒有停頓的時候。那苦難的情景,時常浮現在我的眼前。在厚厚積雪的頓雲大山裏,砍取暖爐燒火用的柴還得去冰天雪地尋找砍伐,然後背回家,幾乎天天如此。母親除每天辛勤勞動外,父親的冤死也給了她無限的悲傷。同時,她還要忍受幼小的我經常遭伯父家小孩欺負的痛苦。漸漸地,終於體力不支,精神衰竭,於第二年早春患上肺炎便臥床不起了。”


    田中讓二開始嗚咽起來。


    “母親患病高燒近四十度,伯父母以家住山溝遠離鎮上,請醫生出診得騎馬去,就是去了醫生由於雪深也不會來等為藉口,硬是沒有請醫生給母親看病。為給母親退熱,我找來雪團按在母親額頭上在她身邊日夜守護。而伯父一家在隔壁房裏圍著火爐有說有笑,對我們娘倆漠不關心。母親從被褥裏伸出手一把抱著我,貼著我的臉頰淚如泉湧。她明明知道伯父一家靠不住,還是拉著他們的手,連聲托他們照管我,咽下最後一口氣。”


    田中讓二用手捂住臉嗚咽,不讓自己哭出聲。


    “給母親的‘最後送行’十分淒涼,伯父家連最簡單的葬禮也沒有舉行,而是用馬車把棺材送到火葬場便算完事了。雪不停地下著,當時那一帶的火葬場是用重油澆在柴上焚燒的。那天把棺材放進火葬場爐膛裏,死者親屬在爐門關閉前用火點燃鬆葉。當時,我真想把點燃火的鬆葉綁在自己身上與媽媽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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