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恢復了鎮靜。心想:什麽!還不是我借錢給你!是誰把你們一家三口供養到如今?要是沒有我的接濟,你們早從這些古老房子中滾蛋了!想到此,老軍人那傲慢的樣子,在平太郎眼裏變得軟弱無力了。


    “喝,連老頭子都說這樣的話,真有意思!”


    平太郎訕笑著說,


    “這麽說來,我和這個家就毫無關係了。是吧?我和這個家就沒有一絲一毫的聯繫啦?”


    原陸軍中將的眉毛微微動了一下。平太郎接著說:


    “久井君,我為你們三人出了多大的力,你大概知道吧?你家老太太可是經常向我道謝,說什麽受到關照了!”


    “那和這是兩碼事!”


    突然,文子轉過身來,從房角對平太郎說。


    “什麽?”


    “啊,長村君!”


    母親從平太郎前麵按住了他的肩膀。


    “冷靜些吧!”


    “媽,不要攔他!他想打我。讓他打好了。……錢,錢,說得好像白給一樣,我問你,究竟想幹什麽?”


    “文子!”


    父親正言厲色地訓斥道,


    “不要胡說八道!”


    父親痛苦萬分地說著。這個經濟上已淪落為弱者的原中將,由於被人擊中長期隱忍的屈辱,臉色變得煞白。


    “你給我住口!”


    說完,又把臉轉向平太郎。


    “長村君,不管怎麽樣,今晚就請你到此為止。你正在氣頭上,明天我再聽你說明原委。……在這裏說下去,各有各的理。”


    5


    平太郎向家裏走去。由於是近鄰,隻用了二、三分鍾,他就進了自家的房門。


    老婆已經睡了。這和平常完全一樣。室內燈光暗淡。平太郎看了老婆一眼,但由於未對著這邊,是睡是醒尚不好判斷。老婆未察覺剛才的吵鬧,倒使他放心了一些。


    他來到起居間,坐到火盆前,取出了香菸。他心情仍不平靜,心跳很快,依然處於興奮狀態。


    千頭萬緒一齊湧上心頭。


    文子的態度那樣強硬,過去從未有過。在她今天去過的地方,肯定發生了什麽事。就是說,在堅決抵抗的背後,隨時可以和我平太郎分手的條件,已經完全形成。


    對手是不是杉尾連洋?不對,那個人沒有這種才能。當然,他是現代水墨畫壇的權威,但他經濟上可能無力滿足文子奢侈的花銷,同時也可能缺乏單單對文子這個弟子特別照顧的勇氣。繪畫界是很複雜的,即使連洋把文子據為已有,歸根到底不過是背後玩弄而已。


    看來對手還是市澤庸亮。那個人既有錢,也有地位,把文子作姘頭也毫不奇怪。聽說他對美術、古董很有鑑賞能力,和文化界人士交往也很多。


    不對,從這些情況考慮,顯然是文子方麵採取了主動。文子正如她自己說的那樣,已成為新聞報導界注目的人物。她大概正盤算著如何鞏固這樣的地位哩!為此,她會投向社會名流市澤庸亮的懷抱。這樣一來,受彈球店老闆照顧的醜聞就會銷聲匿跡。她要搶在新聞界發覺這事以前趕快改弦易轍。


    平太郎心想,豈能讓她任意胡來!接著猛吸一日香菸。


    ——過去的關係她將怎麽處理呢?這樣受她侮辱,我決不善罷甘休!如果文子真是那種心思,我將定懲不饒!


    平太郎仿佛看到,文子那給自己留下難忘印象的富有彈性的肉體正被別人恣意取樂。他心底燃燒起熊熊怒火。這個場麵化作妄想,浮現在腦海中。他夾著香菸的手指不由地抖動起來。


    更有甚者,她那原為舊軍人的父親,今晚竟採取了那樣的態度,實在出乎意料之外。過去,他是一個經常避開平太郎,躲在一邊的男人。看來,這個老頭對以女兒作代價換取平太郎經濟上的援助,早就難以忍受。平太郎過去從未同他麵對麵交談過,總是由文子的母親代他出麵。


    這個表麵謙恭的老頭與平太郎正麵對抗起來了。看來他不僅是為女兒被打而勃然大怒。假如他的生活仍像以前那樣沒有保障,那他看到這種場麵肯定會佯裝不見,不聞不問的。再說,平太郎和文子的爭吵,類似女婿和姑娘兩口子吵架,作為父親沒有必要公開幹預。


    從他的態度來看,他們一家三口是不是製定了一個換乘市澤庸亮這架馬車的計劃呢……


    正當平太郎浮想聯翩的時候,走廊裏響起腳步聲。紙門被拉開了。


    老婆穿著睡衣站在門口。平太郎不由一驚。


    老婆板著麵孔坐到火盆前。


    “剛回來嗎?”


    她直盯盯地看著丈夫的臉,明知故問。


    “啊!”


    平太郎對文子一家的憤怒立即變成對老婆的警惕。


    “一直在店裏來著?”


    “最後的清理太費時間啦。收入有些不對,就和帳房的今井重新作了核對,因此回來晚了。”


    “哼!帳目不對大概是必然的吧?”


    “什麽?”


    “收入的錢到哪兒去了,我心裏一清二楚!”


    平太郎默默地抽著煙,如果針鋒相對,又免不了一場爭吵。剛剛在文子家鬧過,因此,這時已感到有些疲倦了。


    “說什麽一直呆在銀座,全是騙人的鬼話!”


    “不光銀座,澀穀那邊也去了一下。”


    “算了吧!你這些漏洞百出的辯白我早聽膩了。哼,還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還不睡嗎?”


    “我想再呆一會。”


    “是嗎,那我可先去睡了。今後你想跑到隔壁也好,幹什麽也好,隨你的便吧!不過,那個女人在騙你,你別太癡情了。你年紀也不小了,別丟人現眼地又吵又鬧了!”


    紙門響了一聲,老婆走了出去。原來她已知道了一切。平太郎嘆了口氣,點燃了第五根煙。他有如坐在盛夏的地上,感到渾身燥熱無比。


    第二天晚上,平太郎正在澀穀分店將當天收入裝進袋子,兩個年輕男人繞過已經熄燈的前店從後門走了進來。


    “晚上好!”


    “哦,來啦!”


    平太郎向他們笑笑。


    原來是井上和岡村這兩個銀座一帶的地痞。是平太郎事先約他們到澀穀分店來的。因為到銀座的總店太招人顯眼。他們兩人負責購買彈球店的獎品,還兼任私人保鏢,都是“北村幫”的骨幹分子。


    “老闆,有啥吩咐啊?”


    “嗯……好久未見你們倆了,我想和你們一塊吃烤雞肉串,弟兄們聚一聚呢!”


    “那太好了,奉陪,奉陪!”


    “剩下的事拜託你了!”


    平太郎向留下值班的男店員交代了關門等事項,就帶兩人走了出去。


    在立交橋附近,有一條巷子裏全是小吃鋪和烤雞店。


    “喂,井上君!”


    酒過數巡後,平太郎開了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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