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他們到底有些什麽不對頭的呢?”


    他一臉愁苦地搖了搖頭。“說老實話,我也說不出他們有什麽不對頭的,我就是不大讚成。我就是覺得嘉波莉這樣不好,也沒有跟誰說一聲是上哪兒去的,就這樣管她走了。你看她爸爸媽媽是不是知道她去哪兒了?”


    “不見得。”


    “我看也不見得,”他說。


    聖杯會堂的所在原先是一座黃磚的六層公寓大樓,從街上望去如今還是一副公寓大樓的樣子。外表上根本看不出裏邊已變了樣。我叫科林森把車子直駛而過,一直開到轉角上,米基·萊恩漢正歪著他肥大的身軀靠在那邊的一道石牆上。車子在路邊一停下,他就來到了車前。


    “那黑婆娘十分鍾之前走了,”他向我報告說,“有迪克盯著她。另外再沒有你交代下來那樣的對象出去過。”


    “你待在車裏,守在這兒,注意監視門口,”我對他說。然後招呼科林森:“我們進去吧。話還是主要由我來說。”


    一到會堂門口,我隻好警告他了:“注意著點,不要這樣緊張。八成兒是不會有什麽事的。”


    我按了門鈴。門馬上開了,開門的是一個寬肩膀、肉鼓鼓的女人,年紀大約將近五十。個頭比我這五英尺六英寸的男子漢還足足高了三英寸。臉上掛下一個個小肉團,可是眼睛和嘴巴周圍卻一點都不顯得鬆軟,也一點都沒起皺。那長長的上嘴唇上邊颳得光光的。身上穿的是一身黑,上起下巴和耳垂,下到離地不足一寸,統統都罩在這一身黑衣服裏邊。


    “我們要見見萊格特小姐,”我說。


    她隻裝沒聽懂我在說什麽。


    “我們要見見萊格特小姐,”我就再說上一遍,“就是嘉波莉·萊格特小姐。”


    “我不清楚,”她的嗓音好低沉。“你們就進來吧。”


    她不十分高興地把我們領到門廳一邊的一個光線很暗的小會客室裏,叫我們在那兒等著,自己就走了。


    “這位像個鄉下鐵匠似的,是誰呀?”我問科林森。


    他說他也不認識她。他心神不定地在屋裏直打轉。我坐了下來。因為拉上了窗簾,透進來的亮光有限,所以屋裏很多東西我都看不清楚,隻覺得腳下的地毯又軟又厚,看得清楚的那麽幾件家具也都偏於豪華,跟簡樸二字恐怕是沾不上邊的。


    除了科林森在不安地來回走動以外,這整幢樓裏哪兒也聽不到有一點聲息。我朝開著的門裏望去,看到有人正在冷眼觀察我們。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站在那裏,兩顆烏黑的大眼睛直盯著我們看,在這半黑不黑的幽暗中望去,那雙眼睛簡直就像自己會發光似的。


    我說:“哈囉,小傢夥。”


    一聽到我的聲音,科林森嚇了一跳,兜的回過身來。


    那孩子沒有吭聲。他對我瞅了至少又有分把鍾,一點都沒有表情,眼也沒眨一眨,瞅得我倒不好意思起來,能拿眼光把人直瞅到這個份上,也真隻有孩子才幹得出來。過了會兒他才一扭身,背向著我管他走了,來時寂無聲息,去時也一樣是悄悄的。


    “那是誰?”我問科林森。


    “一定是霍爾東的兒子曼努埃爾。我以前也沒有見過他。”


    科林森踱來踱去沒有個停。我則一直坐在那裏望著門口。一會兒門口出現了一個女人,聲息全無地踩著厚厚的地毯走來,進了會客室。她身材修長,體態優雅。一對烏黑的眼睛也跟那孩子一樣,仿佛會自己發光似的。當時也隻有這一對眼睛,我算是看清楚了。


    我就站起身來。


    她招呼的卻是科林森:“你好!這不是科林森先生嗎?”這樣美妙動聽的聲音,我長了這雙耳朵可還是第一次聽到。


    科林森咕咕噥噥說了兩句什麽,就把我介紹給了這個女人。他稱呼她霍爾東太太。霍爾東太太向我伸過手來,手握得又緊又熱情。她隨即就走到屋子那頭拉起一方窗簾,窗簾起處透進來一片下午的陽光,投下了好大一個長方形。屋裏這麽驟然一亮,正望著她的我不覺把眼睛一眯,就在這時候她坐了下來,還做了個手勢,讓我們在椅子裏坐。


    我首先看真切的也就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大極了,近乎是墨黑的,顯得很熱情,睫毛也近乎是墨黑的,長得好密。她臉上唯有這一對眼睛是活生生人味兒十足的,是沒有一點虛假成分的。這張橄欖色的橢圓形臉蛋上固然也有的是熱情,有的是嫵媚,可是那似乎是跟當前的現實扯不上一點關係的熱情和嫵媚。仿佛她的臉並非真是一張臉,而是一副麵具,隻因她戴得日子長了,所以已經差不多變成一張臉了。連她那張嘴,那張很值得一提的嘴,看去似乎也不是肉做的,而是仿製得過於精緻的人造肉做的,比起真肉來還要軟一點、紅一點,或許還要更熱情一點,但是看去就是不像真肉。在這張臉或者不如說是這副麵具的上方,那沒有剪短的黑髮中間分開,貼著頭頂綰成兩股,繞過太陽穴和上耳輪,一直到脖梗子上打成一個結。她脖子又長又細,顯得很堅韌;體形頎長而豐滿,又顯得很柔軟;一身深色的衣服輕輕巧巧貼在身上,就像是身體的一部分。


    我說:“我們想見見萊格特小姐,霍爾東太太。”


    她似乎覺得挺奇怪的:“你憑什麽認定她是在這兒?”


    “憑什麽這是無關緊要的,你說是吧?”我怕科林森應對不當,所以不等他開口就趕緊答道。“反正她是在這兒。我們想要見見她。”


    “這怕辦不到,”她慢條斯理說。“她身體不舒服,是到這兒來休息一段時間的,尤其不能讓外人來打擾。”


    “對不起,”我說,“可我們今天是非見到她不可的。要不是事情要緊,我們也不會這樣跑來了。”


    “事情要緊?”


    “對。”


    她遲疑了一下,才說:“好,那我去看看,”就說聲“請稍等”,撇下我們走了。


    “我倒真想自己闖進去看看,”我對科林森說。


    他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他臉漲得通紅,情緒激動。


    “我們這樣跑來,嘉波莉恐怕會不高興呢,”他說。


    我說那就隻能很遺憾了。


    阿羅妮亞·霍爾東回到我們這裏來了。


    “我實在抱歉得很,”她站在門口,很有禮貌地微笑著說,“萊格特小姐不想見你們。”


    “她不想見我們我很遺憾,”我說,“不過我們是非見到她不可的。”


    她頭一抬胸一挺,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對不起,你說什麽?”她說。


    “我們是非見到她不可的,”我又說了一遍,依然是好聲好氣的。“我剛才跟你說了,事情很要緊。”


    “我很抱歉。”她盡管口氣變得冷冰冰的,聲音卻還是那麽美妙動聽。“你們不能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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