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我可說不上來。我就知道我工夫倒是花了不少,卻一無所獲,找不到什麽罪證可以把誰關進監獄。明天晚上跟我一塊兒吃晚飯怎麽樣?沒空的話就後天?”


    “就後天吧。七點左右好不好?”


    我說到時候我開車來接他,說完就告辭了。這時五點已過。我連午飯都還沒有吃過呢,因此就上布蘭科飯店吃了點東西,然後到黑人住區去看看“犀牛”廷利。


    我見他正好在“大腳野人”格伯的雪茄菸店裏,嘴裏轉悠轉悠的銜著一支粗大的雪茄,在給店裏的其它黑人講些什麽——店裏除了他還有四個黑人。


    “……對他說:‘黑小子呀,你這個口誇得也太輕飄飄啦,’說著我就伸出手去想揪住他,哎呀我不騙你們,我手剛伸出去,他早就影子都沒啦,隻看見水泥人行道上留下了一串足印,一跨就是八尺,往家裏跑啦。”


    我買了一包香菸,就趁他說話的當兒,把他仔細一打量。這人是巧克力色的皮膚,年紀不到三十,有近六英尺高,體重在兩百磅以上,大眼睛突出,眼珠子發黃,粗鼻子,大嘴巴,嘴唇、牙床都發了青,從下嘴唇往下直通到藍白兩色的條紋領子背後是一道凹凸不平的黑黑的傷疤。身上的衣服還新得很,所以看上去也還挺刮,他也隻是當家常衣服穿。一副男低音的嗓子深沉極了,跟著聽眾哈哈大笑起來,連櫃檯玻璃都震動了。


    我就趁他們哈哈大笑的時候出了店門,聽見背後的笑聲戛然而止,我真想回過頭去看看,不過還是忍住了,便順著大街,朝他和明妮所住的那幢樓走去。走到離他們的住處還剩半個街段時,他趕了上來,跟我並排走。


    我沒開口,兩個人並排走了七步。


    這時他說了:“你就是在到處打聽我的那個人吧?”


    一股義大利酒的酸味,濃得簡直都可以看得見。


    我略一思量,說:“對。”


    “我又幹了你什麽事啦?”他問,口氣倒也並非不友好,而是仿佛他真的很想知道。


    對麵街上,嘉波莉·萊格特穿了咖啡色的外衣,戴了棕黃兩色的帽子,從明妮的那幢樓裏出來,往南走去,麵孔正好沒有朝著我們。她腳步匆匆,牙齒咬著下嘴唇。


    我朝那黑人看看,那黑人的眼睛正瞧著我。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他顯然並沒有看見嘉波莉·萊格特,要不就是看到了也覺得根本無所謂。


    我說:“你又沒有什麽要瞞著人的,是不是?你怕什麽。管它是誰來打聽你呢!”


    “可話得說回來,你如果要了解我的情況,還是應該直接來找我。就是你害得明妮敲碎了飯碗吧?”


    “她的飯碗不是敲碎的。是她自己不幹的。”


    “明妮可聽不得人家那麽難聽的話。她……”


    “那我們就去跟她談談吧,”我說完就領頭穿過了大街。到了他們那幢樓的大門口,他先走一步,上了一段樓梯,過了一條黑魆魆的過道,來到一扇門前,在足有二三十枚的一串鑰匙裏找出一枚,開了門。


    明妮·赫爾希從臥房裏走了出來,身上穿一件和服式的粉紅晨衣,衣邊上鑲的是黃色的鴕鳥羽毛,看去卻像枯萎的小株鳳尾草。她踏進起坐間,一看見我,兩隻眼睛一下子睜得好大。


    “犀牛”說:“你認識這位先生的,明妮。”


    明妮說:“嗯——對。”


    我說:“你真不應該把萊格特家的活兒就這樣辭掉。誰也沒有疑心你跟鑽石失竊案有什麽牽連呀。萊格特小姐又到這兒幹什麽來了?”


    “這兒沒有什麽萊格特小姐來過,”她對我說。“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


    “我們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她出去。”


    “喔!你是說萊格特小姐呀,我還當你是說萊格特太太哩。對不起呀。沒錯兒,先生。嘉波莉小姐確實來過。她來看看是不是還勸得動我,想讓我還回他們家去,她可是很瞧得起我的,嘉波莉小姐才瞧得起我呢。”


    “你是應該回去才是,”我說。“這樣甩手一走,多沒意思。”


    “犀牛”取下嘴裏的雪茄,拿點著的一頭沖姑娘一指。


    “你既然拍拍屁股走了,就再也不要回去了,”那深沉的男低音也隨之響起。“你誰的臭錢也用不到去要。”他探手到褲袋裏,使勁拉出厚厚一大遝鈔票,砰的一聲往桌子上一摔,深沉的嗓音又響了起來:“你何必還要去替人家幹什麽活呢?”


    他話都是衝著姑娘說的,眼睛卻瞄著我,說完咧開了嘴冷笑,青得發紫的嘴巴裏幾顆金牙閃閃發亮。那姑娘不屑地瞅了他一眼,說:“快帶他走,你這個酒糊塗,”然後又回過頭來望著我,那張棕色的臉膛滿麵緊張,生怕說的話人家不信。她一副誠誠懇懇的口氣,說道:“‘犀牛’這錢是擲般子贏來的,先生。我要說了假話馬上不得好死!”


    “犀牛”說:“我錢從哪兒來,這不幹誰的屁事。反正我是得了這麽筆錢。我總共得了……”他把雪茄在桌子邊上一擱,一把抓起那遝鈔票,拿腳後跟那麽大的大拇指在揩腳墊一般的舌頭上蘸了點唾沫,就一張一張點起鈔票來,點好一張在桌子上放下一張。“二十……三十……八十……一百……一百一十……兩百一十……三百一十……三百三十……三百三十五……四百三十五……五百三十五……五百八十五……六百零五……六百一十……六百二十……七百二十……七百七十……八百二十……八百三十……八百四十……九百四十……九百六十……九百七十……九百七十五……九百九十五……一千零十五……一千零二十……一千一百二……一千一百七。誰想要知道我得了多少錢,可以告訴他就有這麽多—一千一百七十塊。誰想要知道我這錢是哪兒來的,我說不定告訴他,也說不定不告訴他。這都要看我高興不高興了。”


    明妮說:“他是在‘樂一天’交誼俱樂部擲骰子贏來的,先生。我要說了假話馬上不得好死。”


    “說贏來就算是贏來的吧,”“犀牛”說,還是把嘴咧得大大的,衝著我冷笑。“可假如不是贏來的呢?”


    “猜謎我可不在行,”我說。我又勸了明妮幾句,勸她還是回萊格特家去,說完就走了。是明妮在我背後關上了門。我還沒走完過道,就聽見了她的聲音在數落男人,還聽見了“犀牛”的男低音在狂笑,笑得好傲慢。


    我在鬧市區一家“貓頭鷹”連鎖雜貨店裏查了電話號簿,發現伯克利地區姓弗裏曼德的用戶隻有一家,我就撥通了這個號碼,一問伯格太太倒就在這戶人家。她同意我去找她,要我趕下一班渡輪就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戴恩家的禍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美]達希爾·哈米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美]達希爾·哈米特並收藏戴恩家的禍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