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翹起嘴:“也許喝杯酒會對我有點好處。”


    我便下床去給她調製一杯酒。等我把它拿進臥室時,電話鈴響了。我瞥一眼床頭櫃上放著的鍾表,差幾分鍾五點。


    諾拉接聽了電話:“喂喂,是啊,我就是。”她斜眼望著我,我搖搖頭表示不接,“是的……當然可以……對,當然。”她放下話筒,朝我咧嘴一笑。


    “你真行,”我說,“又有什麽事?”


    “多蘿西馬上就來。她大概喝醉了。”


    “太好了,”我拿起我的晨袍,“那我恐怕不得不去睡覺啦。”


    她彎身尋找她的拖鞋:“別這樣不近情理。你明天可以睡一整天覺。”她找到拖鞋穿上,“她真像她所說的那樣懼怕她母親嗎?”


    “要是有辨別力,就會那樣。咪咪心如蛇蠍。”


    諾拉瞪視著我,慢慢問道:“難道你有什麽事在瞞著我嗎?"


    “哦,親愛的,”我說,“我正想沒必要告訴你。多蘿西真是我的女兒。當時我糊裏糊塗,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諾拉。那是在威尼斯的一個春天,當時我那麽年輕,皓月當空——”


    “又在瞎開玩笑。要不要吃點什麽?”


    “來塊牛肉三明治,多夾點洋蔥,再來杯咖啡。”


    多蘿西來了,我正給一家通宵營業的糕餅店打電話買點外賣。我走進客廳,她有點費勁地站起來說:“尼克。我這樣沒完沒了地打攪你和諾拉,真是太對不起了,可是今天晚上我沒法兒這樣子回家。沒法兒。我害怕回家,不知道會遇到什麽事,真不知怎麽辦才好,求求你別讓我回去。”她醉貌咕咚,阿斯達嗅嗅她的腳踝。


    我說:“好了,你在這兒沒事兒。坐下吧,待會兒有人會送咖啡來。你在哪裏喝了這麽多酒?”


    她坐下,傻乎乎地搖晃著腦袋:“鬧不清。我離開你們這裏之後,哪兒都去了。除了沒回家之外,哪兒都去了,因為我沒法子這樣回家。瞧,我弄到了什麽!”她又站起來,從大衣兜兒裏掏出一把舊手槍,“瞧瞧這個!”她朝我晃一下那支槍,阿斯達搖著尾巴,興高采烈地沖槍又蹦又跳。


    諾拉大聲倒抽一口氣。我的後脖子也直冒涼氣。我把小狗推開,從多蘿西手中奪過那把槍:“你這是在耍什麽鬼把戲?坐下。”我把手槍放進晨袍兜裏,推著她坐進椅子。


    “別對我發脾氣,尼克。”她嗚咽道,“你留著它吧。我不想招人討厭。”


    “你從哪兒弄到它的?”我問道。


    “在第十大道一家酒館裏。我用我的手鐲跟一個男人交換的,就是那個鑲著綠寶石和鑽石的手鐲。”


    “然後跟他擲般子,又贏了回來,”我說,“你手腕上還戴著它呢。”


    她看一眼手鐲:“我還以為我給了他呢。”


    我望著諾拉,搖搖頭。


    諾拉說:“好了,別折磨她啦,尼克。她有點——”


    “他沒折磨我,諾拉,真的沒有,”多蘿西連忙插嘴道,“他是——他是這人世間我唯一能夠依靠的一個人了。”


    我記得諾拉沒碰我剛才給她調製的那杯酒,就走進臥室去喝。等我回到客廳,諾拉正坐在多蘿西坐的那把椅子的扶手上,一隻胳臂摟著她。多蘿西在哭泣,諾拉說:“尼克並沒生氣,親愛的,他喜歡你。”諾拉抬頭望著我,“尼克,你沒生氣,對不對?”


    “沒有,隻是有點難過。”我坐進沙發,“你從哪兒弄到了那把槍,多蘿西?”


    “我告訴你了,從一個男人手裏。”


    “什麽樣的男人?”


    “我跟你說了,一個在酒館裏的男人嘛。”


    “你用手鐲跟他交換的。”


    “我以為給他了,可你看——我手腕上還戴著呢。”


    “這我注意到了。”


    諾拉輕輕拍拍姑娘的肩膀:“你當然還戴著你的手鐲。”


    我說:“等店員送來咖啡吃食,我要賄賂他,叫他留下別走。我可不想單獨呆在這兒,麵對你們這一對——”


    諾拉瞪我一眼,對多蘿西說:“別理他。這一晚上他一直就是這副腔調。”


    多蘿西說:“他認為我是個喝醉了的小傻瓜吧。”諾拉又拍拍她的肩膀。


    我問道:“可你弄來一把槍幹什麽?”


    多蘿西坐直身子,張大兩隻醉眼望著我:“好防備他,”她激動地小聲說,“我是說他要是煩我的話。我因為喝醉了,心裏有點害怕。就是這麽回事。就是為了害怕那種事,我才到這兒來了。”


    “是指你爸爸嗎?”諾拉問道,盡最使聲調不那麽激動。


    “可是她母親!”


    “這個家庭真夠嗆。你可以——”


    多蘿西穿著一件過長的睡袍晃晃悠悠地出現在臥室門前,在燈光下眯著眼睛說:“對不起,我能進來呆會兒嗎?我一個人在臥室裏害怕。”


    “當然可以。”她便走過來,在沙發上蜷縮在我身邊,諾拉站起來去給她拿件衣服,好讓她圍上。


    【注】夏利亞賓(1873-1938):俄羅斯男低音歌劇演唱家,1921年後常在美國大都會歌劇院和芝加哥歌劇院演出,併到各大洲旅行演出,到過上海。


    第六章


    次日中午剛過一會兒,我們三人正在吃早飯,喬根遜夫婦來了。諾拉接完電話,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對多蘿西說:“是你母親在樓下。我請她上來了。”


    多蘿西說:“見鬼,我真希望沒給她打過電話。”


    我插嘴道:“咱們幹脆住到酒店大堂裏去得了。”


    諾拉拍拍多蘿西的肩膀,說:“他沒那個意思。”


    門鈴響了。我去開門。八年時間並沒叫咪咪有什麽改變,隻是顯得更成熟一點了,更賣俏了。她比她女兒個頭大,一頭金髮更耀眼些。她笑著向我伸出手:“聖誕節快樂!過了這麽多年又見到你真高興。這是我丈夫。克裏斯坦,這位是查爾斯先生。”


    “很高興又見到你,咪咪,”我說著跟喬根遜握握手。他大概比他妻子小五歲,瘦高個兒,衣著考究,黑髮梳得光溜溜的,唇上塗了蠟。


    他哈腰鞠躬:“你好,查爾斯先生。”他的聲調帶有濃重的條頓人口音,兩隻手挺瘦,卻強勁有力。我們一起走進客廳。


    相互介紹完畢之後,咪咪就為前來打攪我們向諾拉表示歉意:“可我的確想再見到您的丈夫,而且我也知道這是我能及時把我這個小丫頭帶走的唯一辦法,就親自前來了。”她朝多蘿西笑笑,“快去換上衣裳,寶貝兒。”


    寶貝兒滿嘴麵包,嘟嚷著說即使今天是聖誕節,也用不著去愛麗絲姑媽家浪費一個下午的寶貴時光:“我敢打賭吉爾伯特也不願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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