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別鬧,別鬧。”他們柔聲柔氣地嗬斥,抱著沉甸甸的孩子,使他們倆人氣喘籲籲。


    房子周圍低矮的圍牆邊,青青的柳枝隨風搖曳。花兒已經凋謝的櫻樹,長出青翠欲滴的嫩葉,在微風吹拂下豐盈多姿。初夏的氣息在城鎮裏飄逸。


    “這是什麽?”


    “這是鼴鼠洞。”


    “鼴鼠是什麽?”


    “鼴鼠嘛,……是鑽在泥裏的一種老鼠,在書上看到過吧。”


    “有鼴鼠嗎?”


    “噯,鼴鼠正在洞裏睡午覺呢,所以嘛,現在看不到。”


    健一口齒還含混不清,卻一個勁兒地提出種種問題。往往是問各種東西的名稱。這般年齡的孩子對各種東西叫什麽最感興趣了。大西一一作了回答,不隻說了名稱,還對每一種動物的行為以及為什麽會有這種行為的道理都耐心地告訴他。孩子睜大了黑亮的眼睛,似懂非懂地聽著。


    祥子對大西變成如此,感到十分吃驚。大西見祥子那副驚奇的神態,就把目光從健一身上轉向祥子,說:


    “孩子的好奇心最強了。好像在書上見到過,說孩子具有最大的可塑性。善於誘導這種可塑性,是作父母的責任。要是孩子對他所見到的事物,提出各種問題,作父母的卻嫌煩,不予回答,這樣,孩子對事物的好奇和探求的心理就會受到挫折,也就無法誘導教育孩子了。”


    “是這樣啊!”


    “據說人的腦子,嬰兒時期質量都差不多,到了五六歲就會發生較大差異。也就是說,人並不是一生下來就有聰明和愚笨之分的,主要決定於幼兒時期的教育。祥子,這就要依靠你啦!”大西深有感觸地說。


    祥子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說出這番話來。不過,見他已經不是隻顧事業,對孩子也十分關心,心裏很高興。


    不久,他們走出了熱鬧的街道,到了一片不大的原野上。但連這片小小原野也漸漸被蠶食了。在“寸土如金”的東京,這片土地要比那些空地開闊得多。


    “現在又造了不少房子。”祥子喃喃地說。自從她寫給大西那封信以後,已經過了半年光景。大西沒來過這兒,半年裏,出現了不少新造的房屋,火柴盒似的散置在原野上。這片美麗的原野,再過一年,恐怕將被東京膨脹的人口像怒濤一般地吞沒。不過,神社倒仍掩映於原野的櫻樹和灌木叢中。


    “果真是一座很不錯的神社呀!”


    “這位神一定會保佑健兒一輩子的。”


    “那咱們就參拜吧。健兒,快跪拜。”


    “健兒,拜拜呀。”


    神堂裏,那尊木雕的黑魆魆的神像,纏滿了蜘蛛網。大西朝那尊毫無表情的神像祈禱著,託付了自己兒子的命運。


    2


    第二天下午,大西從新宿搭火車去清裏,那邊留下一大攤子的事要處理。這次大西就把這些事統統撂下,請了假徑直回來的。


    大西離開東京的時候,祥子和健一前來送行。“巴巴,巴巴,別走,別走哇。”健一纏住大西不放,直到火車啟動,大西的鼻子被惹得酸溜溜的。


    列車一開動,健一眼看父親離去,竟哭了起來。大西從車窗探出身子,凝望著在站台上的健一扭動著小身體哭叫得滿臉通紅的模樣,不禁鼻酸眼熱,直到無情的列車很快離去,母子的身影才漸漸在視野中消失。


    初夏天空中緩慢移動的太陽,已經墜落到地平線上,大西這時才抵達試驗所。聽了村山簡短的匯報以後,早早回到了寢室,呆到大家沉睡的深夜。這期間,是無事可幹了。對他說來,真是一段難以消磨的時光。為了排遣心中的愁悶,打開了一本從東京帶來的舊相冊。和秋田在登山時攝的相片,隨意地貼滿了相冊。他和秋田的攝影技術都不大高明,所以也算不上好相片。有的照片雖然以高山為背景,但也看不出是在哪座山上,有的甚至隻攝了半個臉。但是,這上麵卻實實在在記錄著他的青春。已經變成茶色的照片上,熟悉的山峰在向他傾訴,秋田在內他微笑。


    “秋田,小心點兒走哇。鹿島槍北而峭壁中問的冰溝相當危險。那時走到半路遇到暴風雪,隻好像爬蟲一樣緊緊貼在峭壁上,熬到天明,手指和腳趾都凍傷了。那回真可算遇難了。這以後我們又去過一倉、澤本穀……”對往事的連連回憶,件件事情浮現心頭。和秋田一起翻山越嶺,攀登過的山峰真是數不勝數。


    “他已經不在人世了。”大西不禁喃喃地說。


    這時候,在打開的一頁上,他發現秋田站在雪山前的笑臉上,有一個小小的蠹洞。“哎喲,怎麽蠹壞了?”大西定神細細一看,在別的地方,也都有了駁雜的蠹跡,並漸漸擴大。有的蠹跡恰好在人像的眼睛下麵,好似點點滴下的淚水。大西把相片冊合了起來。


    他沉浸在回憶中,不知不覺,他等待的時間臨近了。


    3


    貯氣倉庫在另一棟樓房。在那兒,將製成的n氣體灌進鋼瓶內貯存起來。大部份直接由美軍軍需部驗收,一部份送往本公司的工廠,按照其成份大批生產。


    大西穿上防護服進入了貯氣倉庫。庫內滿滿堆放了容量為20公斤至50公斤的貯氣瓶。


    戴著防毒麵具的大西,不由得屏息斂氣。交貨期將到了,所以在這些貯氣瓶裏都灌滿了n氣體。要把這二百來個貯氣瓶裏的氣體全部放出,可是件十分危險的事兒。但這是大西自己決定這麽幹的。


    為了不讓人發覺,他不敢開燈。貯氣瓶的出氣閥都是用螺絲擰緊的,要一隻隻用手擰開,是件既費時間又花力氣的活兒。而且,必須在黎明前全部幹完。


    貯氣倉庫當然沒有窗。而且,唯一的通氣口,就是大西潛入倉庫的那扇狹小的門。雖然穿上防護服,但在濃度很高的n氣體圍裹中,長時間地進行重體力勞動,是不可能一點兒都不吸入毒氣的。要是沒有氧氣,說不定就會窒息。但這是大西非幹不可的事。


    “祥子,一切拜託你了。”


    大西在著手打開第一隻貯氣瓶的時候,呼喚著祥子的名字。萬一自己陷於不幸,把健一託付給她了。他摸到了瓶口的閥門開關,開關擰得很緊,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擰了開來。隨著螺絲旋鬆,氣體像噴泉般地湧出來。在吱吱的噴氣聲中,大西又開始擰開第二隻貯氣瓶。


    “這叫什麽?”


    在黑暗中,突然好像聽見一個嬌嫩的童聲。


    “健一!”大西喊著。但沒有回答。隻有噴氣聲劃破了四周的寂靜。


    “已經發生了幻聽感覺?好像太早了點兒吧。”


    他苦笑了。不過,那確確實實是自己兒子的聲音。他分明聽到了。


    “這是一種很壞的空氣,所以,爸爸要放掉它呢。”


    大西摸到了第三隻貯氣瓶。


    “為什麽這空氣是壞的?”


    “吸了進去,人會聽不見說話聲的。”他開始擰開第四隻貯氣瓶。好像健一也懂得這些氣體的危害了。不久,大西似乎聽見遠處森林裏小鳥的啁啾聲,預示著暗夜即將破曉,他的周圍已經橫著四十來隻放空了的貯氣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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