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澄聽我說要喝茶,她一定會為自己的疏忽而難受的。”大原喝著冴子沏的、自來水漂白粉味兒沖鼻的茶,驀地,覺得自己拋棄了不可替代的最珍貴的東西。


    2


    三月底,大西安雄回到東京。那是去年的四月中旬出差去清裏,將近一年才回來。


    一大早,在清裏乘早車到小淵澤車站,又改乘快車,到達喧鬧的新宿,下車已經是午後了。從寂靜的八嶽山麓高原一下子踏進熙熙攘攘的大城市,感到頭暈目眩。也許是度過了一年孤寂生活的緣故吧,心中抑製不住的激動。


    “我還是城裏人哪!”隨著列車中擁出的人流走進地下通道的時候,大西喃喃地說。


    看慣了農村裏人們那種悠然自得、與世無爭的神態表情,無意中覺得現在見到熙攘的人們的神態都有點兒一本正經,倒反而感到諳熟親近了。人們的眉眼由於緊張的生活顯得僵硬而嚴峻,服飾倒是華麗多彩。人群與噪音、光照、塵埃攪混在一起,形成一個個令人眼花繚亂的旋渦。這就是大城市。


    一年來,大西困守於荒涼的高原上,忙於研製不得公開的武器,他仿佛覺得這一年來的孤寂是無法彌補的。


    “決不會的。”他搖了搖頭,仿佛要擺脫心中萌出的焦躁不安。徑直去公司,還是暫且回大宮街的家裏,他有點兒遲疑不決。並不是今天非去公司不可,一年不見的妻子和去年生下的、還沒照麵的孩子,都在家裏等著呢。要回家,穿過地下通道,就到京王線的站台上去;要去公司,在這地下通道中途轉上國營電車站台。大西心裏拿不定主意。眼前交疊著浮現出在照片上看到的自己孩子的麵影和緒方經理、小野所長的顏麵。這時候,頭上傳來隆隆聲,可能是山手或中央線的國營電車進站了。


    ——決不會的!——這是大西心裏發出的聲音,雖和先前喃喃道來一樣,但卻認定了他的一年的努力並沒有白費。他的心緒穩定下來,走上了國營電車站,向自己家裏杉並方向投去了帶著幾分懷念的一瞥,乘上了中央線到公司去的電車。


    大西回到大宮街自己家裏,已經將近深夜十一點了。為安全起見,養的那條德國純種狼狗的吠叫聲,使祥子走出大門口來見到了丈夫。雖然事先知道丈夫今天要回來,當丈夫出現在麵前的時候,心裏仍很激動。


    “您回來了。”好久沒說這句話了,聲音顯得有些嘶啞。原來想在丈夫麵前表現得鎮靜些,在好久沒見的丈夫麵前,年輕妻子有些不由自己的激動。


    “我回來了。”大西的聲音也不禁顯得有些不自然。


    年輕夫妻在長久分離之後又重逢,首先不是顯得十分親熱,而是會感到羞澀。


    “怎麽這麽晚?”祥子一邊從大西手中接過不太重的隨身行李一邊說。這時候,似乎傳來了公司裏派來的車返回去的聲音。


    “去公司報個到,和經理、專務逐個見了麵,所以晚了。”


    “你去過公司了?”祥子的話聲中顯然有些不滿。這個被公司當成一寶的丈夫,事事都不得不首先想到公司。就算這麽著,給公司掛個電話不就完了嘛。也難怪當妻子的心裏不痛快。大西並沒聽出祥子的抱怨,而祥子也不想讓他覺察到自己的不快。


    “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是經理和專務請客。不過,在那種場麵上,好像沒吃飽。有什麽吃的沒有?噯,健一呢?”大西最後一句話好像是漫不經心地順便提了一句。健一就是去年祥子生下的孩子的名字。作為父親首先應該說的話,大西有點兒顧慮似的,順便說了出來。祥子也從中聽出了一個男人靦腆的心情,不由得微微一笑。大西往日也有這種神態。


    “已經睡熟了,你現在要看他?”


    “是啊,這可是父子第一次見麵呢!”大西有點兒靦腆地笑了。


    “這邊走。”


    祥子正要帶大西去健一的寢室,忽然覺得大西熱乎乎的鼻息逼近了她的後頸根。一回頭,大西正好雙手捧住祥子的兩腮,很自然地一個熱吻。祥子的舌頭幾乎要被撕裂似地被吸入大西的嘴中。過了一會兒,聽見大西在耳邊低語說:“身體已經全康復了嗎?”


    祥子悟出這話中的含意,不禁羞得臉紅耳熱。


    “現在咱們總算有了足夠的時間了,是不是?”祥子心裏又燃起了對丈夫好久沒有的情愛。用一扇紙窗隔開一小間的鄰室裏,傳來了孩子健康均勻的呼吸聲;而男女的交歡聲打破了四周的寧靜。那種放縱的姿態,過後回憶起來,真讓人羞得無地自容,……


    盡管已經從歡樂中退了出來,也不想動彈,卻還沉醉在剛才的快感之中。所以祥子的聲音中還帶著一種女性的羞澀。


    “不,可惜我隻能住兩三天。”與此相反,大西的回答卻是冷冷的。並不是大西的聲音冷峻,而是聲音中帶有一種空虛的音色,祥子聽來,卻感到一陣涼意。


    “隻有兩三天?”祥子這回不想掩飾自己的不滿了。


    “真對不起。”大西帶著歉意似地說。“這次來東京是為了技術上的一些問題需要商量,事情結束以後馬上要回去。”


    大西的話使祥子突然覺得心房一陣緊縮。


    他話中說“來東京”、“回去”什麽的,回自己家是“來東京”,而到沒有家的荒涼的八嶽高原倒反而是“回去”。大西的話是無意中說出來的,正因為是無意,也顯露了他生活的根子不在這裏。那麽,我和健一,在他的心裏占據了什麽地位?疑問就像冰涼的水波,在她的心裏盪開。這時候,祥子陶醉在歡樂之中的身軀,好似一下墜入冰窟。耳邊傳來了自己孩子的均勻的鼻息聲,不由得對沉湎於歡樂中的自身戒備起來,從女性的羞澀變成了做母親的負罪感。


    “行了,別這樣。”祥子輕輕地按住了丈夫揉捏她的手,猛地將他的手推開。


    正在燃起第二次慾火的大西,對妻子突變的態度感到驚訝。但還是解釋為這是妻子的關懷,是妻子的一片好意,是為了讓他早點兒休息。


    “明天還要早起吧?”祥子也不想讓丈夫窺得自己的心思,語氣竭力說得柔和一些。


    “不怕。”大西的口氣也是毫無商榷的餘地。這一次,祥子隻感到與前次大不一樣的顫慄。


    “今天可以稍早點兒回來。”第二天早上,夫妻倆好久沒這麽在一起共進早餐了。吃罷早飯,大西對妻子有點兒討好似地說。


    “今天也不能歇一天?”祥子毫無表情地說。


    大西難得回東京,也並非不能休息,公司裏總會給三四天休假的。但是,他不是一般的職員,他研製的產品正關係到公司的前途,當然不可能像普通的職員有那樣的機會,悠閑休假。就是公司準假,他內心也決不會批準的。這正是他與凡夫俗子有所區別之處。但這對祥子說了也沒用,女人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動物,在她的心目中,一切都把這家庭作為一個小小的宇宙,卻容不下男人那瑰麗壯闊的理想和瞬息萬變的時局。你如不繞這宇宙運轉,女方心裏就會感到老大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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