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大原鬱鬱不歡地來看香澄。


    “噯,我想咱們先不要孩子,就兩個人享受一下生活的樂趣。”


    “啊。”


    “一間房還是太小了,租兩間吧?”


    “唔。”


    “來參加結婚儀式的人都是自己親戚,盡量悄悄地辦吧。不過,新婚旅行是咱們一生都忘不了的紀念,痛痛快快地花點兒錢去旅遊一下吧。”


    “是啊。”


    香澄沉浸在自己編織起來的美夢中,對大原這種曖昧的態度竟毫無覺察。本來,大原也不是那種愛叨叨的人。


    “香澄!”大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終於開了口。


    “什麽?”


    香澄抬起頭,洋溢著幸福的目光,正與大原的視線相遇,隻見他的神態與往常不同,今天的眼神裏沒有往日那種明亮和溫暖,倒像看一件什麽東西似的瞧著她。


    “怎麽啦?今天你的神態好怪呀?”香澄被大原反常的目光嚇了一跳,頓時,她的聲音也變了。


    “這……”他的喉嚨裏好似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我想還是再等一等吧。”


    “等一等?等什麽?”


    “就是……嗯……咱們的婚事。”他好不容易把這句話吐了出來。


    香澄沉默了好久。她不知道大原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到了這個時候,真對不起你。結婚這件事,我想等一段時間再說。”大原見香澄長時間默不出聲,就把話說明白了。天並不熱,可大原的額頭上卻滲出了汗珠。


    “那好哇。”香澄終於領悟了他的意思。雖感到十分沮喪,回答卻意外地爽快。“那麽,推遲多少日子?”


    從大原的公司情況來看,也不得不把婚禮的日子挪動一下。他是個大公司的營業員,日復一日地處在激烈的銷售競爭之中,稍有怠懈和失著就會被淘汰的。


    貿易行業中出類拔萃的人,在白刃相交的商業戰中,為了壓倒競爭的敵手,這不得不犧牲自己個人家庭的生活,要是不能適應這一點,從根本上來說,就沒有取得當他們妻子的資格。


    香澄平時已經有了這種思想準備,這次對大原提出的要求,也就很爽快地讓步了。


    “那麽,你打算延遲到什麽時候呢?”


    “這,這個嘛,”大原喃喃說,並用手背掠去額上滲出的汗珠。“不是延遲,我的意思是,咱倆的事,就算了吧。”


    “算了?”香澄一下子驚呆了,微張著嘴發愣。


    大原抓住這個時機,一口氣地說了出來:“我愛你的這顆心一點兒也沒變,這是真的。我甚至可以對神靈起誓。但是,我老家的父母知道你的職業,說什麽也不贊成。還說,如果非要結婚,那就和我斷絕父子關係。光這些倒也罷了,我們公司的頭頭們也知道了這件事,‘酒吧女郎這種娘們……’對不起,這不是我說的,是我上司說的。還說什麽下屬如果娶個酒吧女郎,那就有損公司的聲譽啦。我是個吃人家飯的職員,要是得罪了上司,我在公司裏的前途就全完了。再說,你知道,一個職員光有本事還是不行的,必須是能力加上關係和運氣。這些總和的份量可不輕啊。實力在這個總和裏隻占極少的一部份。無論在哪個講究實力的社會裏,這不過是表麵見到的。掌握人尤其是職員命運的,就是這個總和。對一個職員來說,違反上司的意誌等於失去了職業。即使不被解僱,那你這一生就永遠別想出頭了。”


    “……”


    “請你理解我的話,法律上的婚姻,確實隻要兩人情投意合就行。但是,在現實中就行不通。咱們並不是在無人島上結婚,咱們的周圍是無數人組成的一個社會。而且,結婚的雙方也要為這些人所承認,為社會所接受,才能生活下去。要是違背了社會的意誌,先以兩個人的意願結了婚,開始的時候,也許還可以維持,長此以往,最後終歸要被社會拋棄。咱們不能光憑一時的衝動行事啊!”


    “一時的衝動?”一直默默聽著大原說話的香澄,驀地,把目光射向了大原,把大原搞得有點兒下不了台。


    “我不是說咱倆要結婚是一時的衝動。我是說,作為社會的一個成員的婚禮,總希望能得到眾人的祝福。這樣,結婚就絕不隻是兩個人的事情,雙方都有自己的社會地位,各有各的親屬,還有不同的血統門戶。何況,從此兩個人要永遠共同生活下去,與此相比,婚前的交往不過是一個瞬間。這麽重大的結合,隻是以瞬間的衝動……不,不是衝動,是相互間的吸引……當然,這不是指咱們,我是打心裏喜歡你的……但,這以後的漫長歲月……”


    大原滔滔不絕地剛說到一半兒,香澄就不再聽了。不,並非不聽,而是她已經失神落魄了。在這裏的隻是她的軀殼,她的魂早在大原講到一半兒的時候,就從她的軀殼中飛了出去。香澄的眼睛還在望著大原,但她什麽也沒看見。大原的麵容就像在水麵上晃動著的影子,在她眼前不斷地晃啊,晃啊。隻聽他嘮叨什麽“結婚”啊,“總和”啊,“衝動”啊,那些難以理解的詞兒。她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在眼前的這個人究竟在說些什麽呀!”


    她也曾在心裏疑惑過,但那段日子裏,她宛如在天空中飄蕩。


    “這件事咱們再好好談談吧,絕不要胡思亂想啊。”大原見香澄毫無反應,感到十分尷尬,說完就耷拉著腦袋走了。


    香澄仿佛所有的感覺都麻木了。這時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知怎麽,給她留下一個難忘的印象。往日挺拔精神的高個子的大原,今天像受家室所累的人那樣變得佝僂畏葸起來。


    他走了許久,香澄好容易才恢復神誌:“啊,大原良一原來是這麽個男人!我在酒吧做事,他又不是這一兩天才知道。兩人隻要真誠相愛,無論什麽都擋不了的。說什麽身份啦,職業啦,這些都和本人的品格沒有直接關係,也絕不會影響到我們的婚事……,說這些好聽的不正是他?又說選擇終身伴侶並非一定要花那麽長時間來決定,哪怕隻是短暫的一瞥,就能心心相印,說這些話又曾幾何時啊!”


    奇怪的是,她心中並沒有怨恨、忿懣,隻感到難以排遣的孤寂。到今天為止,自己所依託的支柱,突然間傾倒,好似一下子墜入了昏暗的空間,無所憑藉,寂寞、孤單。


    幾天後,香澄從大原那個公司裏的一位客人口中得知,他和公司負責人的小姐一見鍾情訂了婚。香澄就好像聽天氣預報似的無動於衷。聽完這個消息,因為心裏早有準備;這種事遲早會發生的。


    “那傢夥也真精明,自從給那位小姐看中以後,就處處小心,過去參加公司出麵的交際應酬,真是滿不在乎,現在連這也躲之唯恐不及了。公司的交際中要是有香澄小姐那樣的美人在旁伺候招待,那一心攀龍附風的心計,不是一場空了嗎?這傢夥是‘李下不整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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