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說完忽然站了起來,然後艱難地跪在地上,她彎下腰,雙手交疊放在前麵,額頭觸碰在手背上。


    從客廳玻璃窗流溢進來的淡黃色的陽光穿過了兩人,將一個母親低矮的影子投射在冰涼的地磚之上。她就那樣謙卑地跪在辛十牙麵前,如同跪立在神佛之下的虔誠的教眾,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幅油畫一般。


    辛十牙站在原地低下頭看著,卻並沒有走上前去扶起那女人,而是用無比堅定而有力的話語回應她。


    “請您放心,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會把介一帶回來,還有您的女兒舒敏。”


    流血的童話 第二篇 杜鬆樹(28)


    說完之後,辛十牙轉身打開門,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舒國慶的家。他沒有回頭,因為他怕自己會控製不住,那種對他來說無比陌生的感情實際上也是他一直所期盼、所夢想得到的。走出大樓後,辛十牙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恢復了過來。


    回到公寓後,辛十牙覺得非常疲憊,而等候他的樓曲萌卻滿臉怒容。


    “你總算回來了。”


    “嗯,因為忽然想走一走,所以沒有坐車,結果沒想到幾乎快爬回來了。”辛十牙將自己一下子扔進柔軟的沙發上,像貓一樣將身體縮了起來,打算閉上眼睛休息。


    “那個老色狼,我真的很想把他揍一頓。我實在忍得難受,所以幹脆就灌酒給他喝,結果沒想到他酒量又不大,喝醉了更加毛手毛腳。不過沒想到,他居然斷斷續續地說了不少龍古的壞話呢。”樓曲萌撇著嘴抱怨起來。


    “他說了什麽?”辛十牙依舊閉著眼應付道。


    “比如說虛偽啊,完全靠做倒插門,根本就不關心自己子女的死活啊。好像還說龍古去年曾經向市政府提議收購一大片樹林。對了,就是發現涼笑屍體的那片杜鬆樹林,說他其實是為了掩蓋自己女兒的事情,不過後來計劃沒有付諸實施。”


    “他女兒的事情?”辛十牙猛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是啊,不過他喝得爛醉,隻是說他怕私生女的事被曝光。原來舒敏是龍古的女兒啊,嘖嘖,真是像時代周刊說的一樣複雜呢。”樓曲萌感嘆了幾句。


    “龍古好像也有個兒子,和舒介一、莫繪裏是同班同學吧?”辛十牙好像想了起來。


    “是的,叫龍澤,是個很高大帥氣的高中生咧。”樓曲萌伸出手指抵在下巴上做思考狀。


    辛十牙呆了幾秒。他走到書桌前拿出了那張寫滿名字和名字之間紐帶的稿紙。那上麵有繪裏、涼笑、介一、夏少元的名字,現在,他又寫下了龍澤的名字。


    “而且,五年前夏少元指導過的小學五年級學生裏,龍澤也是其中之一。”樓曲萌繼續補充道。


    似乎拚圖都湊齊了,隻是差如何將它們拚到一起去而已。


    龍澤不得不去一趟家裏了。


    即便他很不情願,即便他不願意回到那個他所厭惡的家裏,可是他不得不回去了。畢竟為人子女,老拿學習、考試當幌子和藉口隻能對付一般的事情,可是這次是父親龍古病倒了。


    可以說龍古的病有龍澤的一份功勞。龍古在忙碌於集團企業重組的時候被妻子抱怨不關心即將高考的兒子,龍古沒有辦法,特意下班後讓司機開車去了兒子的住處。可是那天龍澤很晚都沒有回來,於是龍古開著窗戶在車上睡著了。五十多歲的人身體畢竟大不如前,回來後龍古就開始頭痛發燒,感冒非常厲害。可是他沒有當回事,依然忙於向市政府建議收購杜鬆樹林的事。他想把那裏改建成一個當地居民免費健身中心,當然這並不是龍古一時間大發善心,隻是他提升企業形象的一次gg營銷。不過這都是龍古對企業內部的說法,他真正想做的是剷除那片杜鬆樹林。


    那一株株細長筆直高大卻像釘子一般一顆顆釘在龍古心頭的杜鬆樹,幾乎讓他夜不能寐。五年前的事情始終如噩夢一般困擾著他,而且那種病症越發嚴重起來。他在心裏已經對三個女人懷有愧疚之情了,他不能再對不起現在唯一的兒子。所以他希望借著這次生病把兒子叫回來,解開父子——不,應該是這個家庭五年來的結。


    想到這裏,龍古忍不住一陣頭痛起來,因為妻子又在低聲嘮叨,猶如夏日裏即將入睡前的蚊子的嗡鳴,讓龍古很煩躁。


    可是,沒過一會兒,妻子忽然興奮起來。


    “阿澤你回來了啊,讓媽媽看看,啊,瘦成這樣了!”妻子誇張地高喊起來。龍古知道兒子回來了,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將上身靠在枕頭上,努力擺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好讓自己看上去不太嚴重。家裏已經請醫生來看過了,龍古不想去醫院,那裏的味道讓他作嘔。


    臥室外的龍澤有些不耐煩,他徑直走到了龍古這裏。


    很久沒見兒子,龍古準備了很多話,但猛地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孔,龍古忽然又梗塞起來。


    “不吃點東西嗎?”妻子依然跟在兒子後麵,滿臉笑容地招呼著兒子,龍澤說不了。


    “讓我和兒子談談,你先去忙你的吧。”龍古朝著失望的妻子招了招手。妻子一直看著龍澤,戀戀不捨地帶上了臥室的門。


    龍澤麵無表情地看著靠在床上的非常蒼老的父親,他就像一頭受傷的雄獅,雖然無比衰弱,卻竭力表現出一副依然強大不容輕視的樣子。他值得尊敬,因為他幾乎如國王一樣統治著那個龐大的企業和數千名員工,並將這些獨自扛在肩頭,努力朝著更好的未來奔去。但現在他老了,小小的感冒也將他擊潰成這副模樣,他的心情很複雜。


    “你沒事吧?”幾乎相對無言十幾秒鍾,龍澤終於開口說道。


    龍古聽到這四個字後皺了皺眉頭,他的神情很古怪。


    “這不是你發自內心的問候。”龍古的回答帶著些許不快。


    “夠了,我可不是你的員工,我知道你可以聽見別人說話就大致知道對方的內心世界,姐姐也可以,但是她和你最大的不同是,即使她知道我在說謊也不會揭穿。她隻會微笑著麵對我,那種溫暖就像冬日裏的太陽,那是你從來不肯給我,更不肯給姐姐的。”龍澤有些厭煩地說著,順便將身子靠在臥室的門上,雙手插在校服長褲的口袋裏,滿不在乎地看著龍古。


    流血的童話 第二篇 杜鬆樹(29)


    龍古沒有生氣。五年來,他早就習慣龍澤對他這樣說話的語氣了。


    “從我長大起,你給我的感覺不是父親,更像是一台機器,一台沒有感情、隻有是或不是的機器,我對你來說隻是在你計劃中建造的東西,完全屬於你而已,我甚至連撒謊的權利都沒有。”龍澤繼續說著,雖然語氣平淡,但卻充滿了怨氣。


    龍古終於開口了,他的喉嚨很痛,所以說話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


    “我希望你不要再怪我,更不要再責怪你媽媽,她畢竟是你的親生母親。無論我們做了什麽讓你不快甚至憎恨的事情,我們的出發點還是為了你。小敏的事情我很抱歉,可是你不應該把責任一下子推到我們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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