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種類型的?”


    農藥有很多種類。有整治草木害蟲的殺蟲劑,有除黴菌的殺菌劑,還有清除雜草用的除草劑。


    “再說,開在居民區裏的藥店會賣農藥?”


    “所以說嘛,直接去園藝用品店不就行了?雖然不見得沒有,不過我家的店裏品種不全,隻有噴霧殺蟲劑。”


    仲間哲郎當時也是這樣告訴野田健一的,還問他:“怎麽今年你要當園藝委員了?”


    據說,野田聽了這句話,突然張口結舌地愣住了。


    “我對他說,‘你不是圖書委員野田嗎?我是劍道社的仲間,我經常在圖書館看到你。’”


    誰知野田的臉上頓時血色全無。


    “這種情況我還是頭一回見到。”聽他的口氣,似乎現在還覺得十分驚訝,“去年我哥哥騎摩托車出了交通事故,警察打電話來時,我媽接電話後也是一下子嚇得麵色慘白,可還及不上他那麽白。”


    對了,仲間學長還有個哥哥,是個不良少年,飛車黨。據見過他的同學說,“他個子高,人很酷”,但學習成績一塌糊塗,已經從高中退學了,與能文能武的弟弟正好相反。所以家裏決定,讓弟弟繼承藥店。


    “原來在我搭話之前,他一直以為我不認識他。不過即使搭了話,他也想不起我是誰但好像也不是這麽回事。”仲間學長繼續說,“他的腦袋似乎被自己的事情占滿,所以眼前一片昏暗。他不是一直這樣的吧?”


    涼子的心口喧鬧不已。並不高亢激昂,而是如同暴風驟雨的前奏一般帶著水霧與令人不安的喧器。


    野田健一細讀完《日常生活中的毒藥百科大全》,手裏捏著筆記去藥店買農藥。他還藏起紙條不給別人看。當他知道看店的人是與自己同校的學長後,一下子大驚失色。


    “然後,他嘟嘟囔嚷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逃也似的跑掉了。”


    是名副其實的“逃跑”。仲間學長不得不從收款處的櫃檯後方走出來,整理野田經過時碰亂的放著腸胃藥的貨架。


    “這事奇怪吧?”仲間撅起嘴唇,那模樣就像幼兒園裏的小男孩,“正好那時我老爸回來了,我就把這事告訴了他。可老爸一聽,就坐不住了。”


    他父親說,不是奇怪不奇怪的問題,那孩子要闖禍了。”


    “闖禍?”聲音通過喉嚨時,似乎夾帶著幹燥的吱吱聲。涼子的腦海裏再次浮現出在圖書館的書架前半彎著腰,既想用自已的身體藏起書本,又如此專心地閱讀著《日常生活中的毒藥百科大全》的野田健一。涼子叫住他時,他驚恐得像個被人當場逮住的小偷。


    對,那時野田就是想把書藏起來。


    “還有那個誰?對了,柏木,”仲間學長繼續說,“那傢夥也是你們班的吧?就是自殺的那個。我老爸說,正因為出過這種事,才覺得危險。那個叫什麽來著?對了,‘焦慮症’。說是在學校這樣的封閉環境裏,焦慮症異致的自殺會引起連鎖反應。精神脆弱的人會受到自殺者的影響。”


    仲間學長的父親說,那個叫野田健一的學生說不定想喝農藥自殺。不要說初中生,就是成年人來買農藥,如果形跡可疑,他也會懷疑其動機。


    “我笑他大驚小怪,想得太多。可我老爸相當頑固。他說,‘我做了二十年的藥店老闆,這雙眼睛可不是用來出氣的。’”


    於是仲間學長遭到了訓斥。


    “看到的是我的這雙眼睛,又不是他的那雙眼睛。他說要給學校打電話,我想這下可真的要闖禍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總算讓他放棄了。”


    仲間一邊說,一邊用兩手做出抓人的姿勢,逗得涼子笑了出來。然而,涼子感到自己的眼皮正在一跳一跳地抽搐著。


    “也不能完全不管不顧,所以我向他保證,我會親自向野田本人了解情況。不這樣說,就沒法讓我老爸善罷甘休。”說著,他又一個勁地騷起了頭皮,不好意思地用餘光看著涼子的臉,“野田最近有沒有表現出失魂落魄的模樣?有沒有曠課?你有沒有注意到什麽?”


    所謂表情,平時往往不會有意識地顯現在臉上。就像呼吸一樣,更接近身體的本能反應。


    可是,涼子現在就想有意識地做出某種表情。內心湧起的不安;希望打消仲間學長擔心的好意;試圖表示自己也不太了解野田的毫無緣由的辯解;不能對學長父親的過度擔心一笑了之的認真——這些相互矛盾的複雜感情,該如何用一個表情統統表達出來?


    太難了,這不可能做到。


    因此,涼子先嘆了一口氣。她想看看伴隨著這聲嘆息的表情到底是什麽。最早顯現的感情可以拋棄,不需要變成表情的一部分。


    然而嘆息之後,盤踞在心頭的感情反而被濃縮了。


    如果說野田他沒有那種表現”,會顯得毫無責任感。因為涼子原本就沒怎麽觀察過野田健一,怎麽能肯定地說“沒有”呢?


    如果回答“我不知道”,就太冷酷了,等於自己根本沒把學長父親的心意當回事。


    他的樣子有點古怪,上次在圖書館遇見他時,還發現他在看很奇怪的書——如果這樣如實回答,就會讓對方覺得自己與野田的關係遠比實際情況更為親密。涼子很不情願這樣,因為這不符合事實。她喜歡仲間學長,而從未考慮過野田健一。


    不考慮?不放在心上?真是這樣的嗎?


    在圖書館裏他幫自己解了圍,自己對他有了新的認識。現在,自己的內心難以平靜,難道不是在擔心他嗎?


    涼子的這些心理活動實際上隻持續了短短十秒,但以她內心的時間來計算,便足有一個小時以上。她感覺自己已經在內心紛繁複雜的走廊裏轉了無數圈。


    在此期間,仲間學長一直默不作聲地等待著。


    “我去跟野田談談吧。”結果涼子拋出了這樣的答案。


    這次輪到仲間學長嘆氣了:“是這樣啊。那就拜託了。這樣不要緊吧?”


    什麽叫“不要緊”?什麽情況才算“要緊”?


    “你們的班主任是森內吧?”


    “是的。”


    我老爸說,要跟那孩子的班主任談談。”說著,他皺起鼻子,“可這樣做的話,不就等於告狀了嗎?再說,我也怕跟森內說話。”


    涼子心中另一個角落猛地亮起一盞燈。原來是這樣。仲間學長不喜歡森林林。很多男生都嚷嚷著說森林林性感,仲間學長卻不喜歡她這種類型。


    她很想說“好開心啊”,實際說出口的卻是:“還是不跟森內老師說的好。像野田這樣默默無聞的同學,她根本不會關心。靠不住。”


    仲間學長聽了,竟出人意料地提高了嗓門:“啊,想不到藤野你說話也很尖刻啊。”


    我可沒想說什麽刻薄的話。會讓人覺得我居心不良嗎?


    “再說,一旦告訴老師,會顯得事情非同小可。如果事實上並沒有這麽嚴重,野田肯定會覺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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