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三宅樹理的證言皆為虛妄,她的話語中也依然蘊藏真實。她說她聽到了大出的起鬧和嘲笑。這確實是她親耳所聞,隻不過,這並非那天夜裏大出在屋頂上對柏木施加的暴力,而是樹理在校園生活中反覆遒受的痛苦體驗。


    對於既無法逃走又無法抵抗,得不到任何幫助的樹理而言,老天留給她的選項隻有兩個:要麽消滅自己,要麽消滅大出俊次。


    就在三宅樹理走投無路之時,機會來了。為了讓自己存活下去,她展開了絕地反擊。給她這個機會的不是別人,正是神原和彥。如果柏木卓也死後,神原立刻公布真相的話,那樹理什麽都做不成。可是,在那種情況下,即使樹理依然走投無路,依然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她也不會成為一個騙子。淺井鬆子也不會捲入事件,她也不會失去這個唯一的朋友。


    通過針對大出俊次的嚴厲詢問,神原在不停地向樹理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隻有神原和彥,隻有他一個人願意寬恕這個既不受歡迎又滿口謊言的三宅樹理。


    樹理對此心知肚明。她明白神原的意圖。如若不然,她今天為何會來到這裏?


    她要解救神原,寬恕神原,通過繼續撒謊,通過虛構的罪惡,通過無中生有的主張,來赦免神原和彥的罪。


    她在說:神原沒有做壞事。


    “神原和這起案件沒有任何關係。”三宅樹理淚流滿麵,嗓音沙啞,呻吟一般地說道,“我說的都是真話,請你們相信我,拜託你們了。”


    說到這裏,她似乎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蹲下身,放聲大哭起來。這不是拙劣的演技,是真正的號啕大哭。


    藤野檢察官,”井上法官用毫無抑揚的聲音說,“你還有問題要問嗎?”


    藤野涼子直愣愣地站著,像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似的。


    三宅樹理還在哭號。


    “檢察官,還要繼續詢問嗎?”


    “不,到此為止了。”


    “辯護人。”井土法官看著神原和彥,“需要作交叉詢問嗎?”


    神原一動不動地坐著。樹理痛苦不堪的哭聲在空氣凝重的法庭內迴蕩。


    “不需要。”他坐著答道,隨即像是被自己的聲音驚醒似的猛地站起身來,“不需要作交叉詢問。


    山崎晉吾走上前,把手伸給蹲在地上哭泣的樹理,用輕柔的動作扶住樹理的肩膀,讓她站起身,半扛半抱地帶著垂頭喪氣的樹理離開證人席,直接帶到法庭之外。這時,旁聽席上有人站起身,跟著他們出去了。一個是保健老師尾崎,另外兩個估計是樹理的父母。


    不,除了這三人之外,還有別人。那不是淺井鬆子的父母嗎?鬆子的母親用手帕捂著臉哭泣。她的腳步和樹理一樣踉踉蹌蹌,在丈夫的攙扶下朝法庭外走去。


    目送他們出門後,神原和彥就像個斷了線的木偶一般,猛地坐了下來,嘴裏輕聲呢喃了一句。這聲幾乎被呼吸聲掩蓋的呢喃,隻有緊挨著他的健一才能聽到。


    聽到這聲呢喃,健一明白,自己剛才的理解完全正確。


    因為神原和彥呢喃道:謝謝!


    ·


    等到法庭終於恢復平靜,井上法官開口了:“剛才,藤野檢察官回顧幾天來的審議經過,提出建議,希望免去檢察官公訴意見,以及辯護人最後辯護的程序。”


    眼下,井上康夫依然極力保持法官的威嚴,真是頑固得可以。


    “但本法官不贊同該建議。接下來,檢察官將發表公訴意見,辯護人也將進行最後辯護。藤野檢察官。”他厲聲催促道。


    涼子一聲不坑地站起身,停頓了一會兒,才繞過桌子,走到陪審團麵前。


    “各位陪審員。”招呼一聲,承受大家的視線後她終於露出微笑,“此次校內審判中,意外變故可謂層出不窮,不過也終於接近了尾聲。”


    法庭似乎已塵埃落定,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甚至都沒有旁聽者搖動手帕或扇子。


    “首先,我要為自己不稱職的檢察官工作向大家道歉。”鞠躬之後,涼子抬起臉來,繼續說道,“然而,我們傳喚了能找到的所有證人,並請他們出庭作證,依靠我們自己的力量調查了所有能調査的事實,並大白於天下。請大家在此基礎上心平氣和地展開案件評議。”


    請大家尊重事實。


    “請各位開動腦筋,用心思考。我相信,各位一定能作出恰如其分的評議。”


    說到這裏,涼子微微偏了偏腦袋,像是在問自己:還有什麽忘了說嗎?隨後,她又對自己搖了搖頭。


    “我的公訴意見到此為止。”


    向井上法官作完報告,涼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站起身,迎接他們的檢察官歸來。


    “辯護人,請作最後的辯護。”


    神原和彥手撐桌麵,慢慢起身。他從未有過這樣的表現。與藤野檢察官不同,他站起來後並未走向陪審團。


    過了一會兒,他才仰起臉,注視著陪審員們。


    “正像藤野檢察官說的那樣,這五天裏,確實發生了許多出人意料的事。各位陪審員時而憤怒,時而驚訝,心情一定十分複雜。我首先要對堅持參加審理的各位表示感謝。”


    他也對陪審員們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低下頭,又慌忙用手撐住桌麵,似乎不這樣做,他的身子會直接朝前倒下去。


    “就我的身份和處境而言,不知道下麵要說的話是否妥當。可這些話我確實非常想說。”


    山野紀央淚眼婆娑。溝口彌生與蒲田教子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男生們像是約好了似的,全都坐得端端正正。以前在課堂上,無論遇到如何嚴厲的老師,他們都不會擺出這種姿勢。


    “我是柏木卓也死亡事件的當事人。在此次校內審判中,我又是唯一的校外人員。在審判的過程中,我的感受非常強烈。參與此次校內審判的每一位同學都非常了不起。”


    說到這裏,力量又回到了他的話語之中。


    “你們策劃了難度如此之大的法庭審判,並付諸實施。對這種創意、勇氣和努力,我必須表示深深的敬意。我想,這在別的學校一定無法實現。正是因為有你們,才能將校內審判堅持到現在。”


    不知為什麽,全體陪審員中,隻有勝木惠子一個人低著頭。


    “遺憾的是,被告此刻並不在場。”神原辯護人將目光投向空蕩蕩的被告席,“他此刻應該在場,但他沒能控製住自己,以致被迫退庭。為了讓他能留在這裏,我和我的助手野田作出了努力,卻並沒有奏效。我對此表示歉意。然而……”


    神原辯護人挺直腰背。


    “雖然他不像你們,沒有那麽多勇氣,能夠為他人著想,也照顧不了別人的隱痛。但是,被告沒有逃離法庭。他牴觸過、暴怒過,卻一直堅持到了最後,沒有半途而廢。此刻,被告不在這裏,也並非出於他本人的意誌。因為他是被迫退庭的。他心中或許正窩著火,或許會想不通:明明我是主角,為什麽偏偏被趕出來了?因為,被告就像賭徒押籌碼一樣,將自己押在了這次校內審判上。盡管他不能很好地用語言表達,還表現出自暴自棄的態度,但這些都是表麵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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