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野檢察官收斂起笑容,說出的話語毫不留情:“您和部分學生家長間到底有怎樣的矛盾,會將您逼入絕境呢?請具體敘述一下。”


    證人猶豫了,尖尖的喉結上下移動了一下。


    “我受到過多方麵的指責。”


    “什麽樣的指責?”


    “說我利用自己的門路幫助補習班的學生升入名校,並收受家長的錢財。”


    “就是‘開後門’,對吧?還有呢?”


    證人擠出一絲苦笑:“說我和某學生家長保持不正當關係,當然,那位家長是女性。”


    旁聽席上響起一片嘰嘰喳喳的嘈雜聲。


    “若這些都是事實,那確實是極不光彩的醜聞。”


    “是的。不過,這些都是無中生有的誹鎊。”


    “也就是說,您被人冤枉了,是嗎?”


    “是的。”


    “可您在這些無中生有的誹謗麵前退卻了,不是嗎?”


    “是啊。我敗下陣來。我逃跑了。這種挫折感至今仍未消失。”龍澤證人弓起後背,坦白道,“我當時感到筋疲力竭,怎麽解釋也沒用,最後隻好舉手投降。”


    “盡管那些指責都是無中生有的,可結果還是等同於默認,是嗎?”


    “可以這麽說吧。”


    “看到自己親近的您就這樣屈服了,柏木失望至極,對吧?”


    “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他體麵全無地做了逃兵。


    “失去能夠理解自己的證人後,柏木愈發厭惡將證人逼上絕境的社會體製,對學校的不滿和不信任也越發深重。這所學校的日常生活不僅無法消解他的憤怒,甚至還會加重他的不滿和不信任,於是造成了他的英年早逝。請問證人,您是不是這麽想的?”


    “是的。”


    “也就是說,您認為柏木是自殺的,對嗎?”


    “是的。在得知他的死訊時,我就是這麽認為的,除此之外難以想像。”龍澤證人說道,“所以我覺得,我對他的死負有責任。正因如此,我沒有聯繫他的父母,因為我當時很心虛。”


    “但是……您知道之後的一係列騷動吧?您看過《新聞探秘》節目嗎?”


    “看過,一係列報導我都看了。”


    “那麽,您應該知道柏木並非死於自殺的說法吧?”


    “知道。”


    “對此,您又作何感想?”


    “什麽也不好說。”


    “您現在又是怎麽想的?”


    證人沒有回答。


    “您希望了解真相嗎?”


    “是的。”龍澤證人看了看井上法官,又將視線轉向辯護方席位。鉛筆從健一的指間滑落。


    神原和彥依然低著頭,一動不動。


    藤野檢察官動了動腳,調整重心,端正姿勢。


    “盡管柏木對您的離去感到失望,可他還有朋友,不是嗎?他在學校沒有朋友,可在補習班裏有。”


    龍澤證人用力點了點頭。


    “那麽,您有沒有想過,那位朋友會成為他精神上的依靠?”


    龍澤證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呼吸似乎有些不暢。他沒有打領帶,襯衫領子卻十分堅挺。


    “在我眼裏,他的這位朋友隻是一個學生,也需要某種依靠,某種與柏木的需求完全不同的依靠。他本人或許不以為然,可他身邊的大人會這樣想。”


    “他身上又有什麽特殊之處呢?”


    龍澤證人咬住嘴唇,沒有馬上回答。旁聽席上手帕和扇子四下翻飛,此刻幾乎座無虛席。


    “他的雙親以令人遺憾的方式去世了。”


    “他是孤兒嗎?”


    “是的。所幸的是,他和養父母相處得十分融洽,不了解內情的人根本看不出那孩子有過那麽一段過去。他性格開朗,學習成績也很好,是個好孩子。”龍澤證人輕聲說道。


    野田健一閉上眼睛,又很快睜開了。眼前的景色沒有任何變化。


    “這麽說,柏木有一位好朋友。”藤野檢察官說道。


    健一覺得她的聲音有些發顫,說到“好朋友”時,嗓音都變調了。這不會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吧?


    “在您棄他而去之後,這位好朋友依然在他身邊,不是嗎?”


    “是的。我想他們一定會繼續交往下去。因為他們當時相當投緣。隻是……”


    藤野檢察官幹咳了一下。她也發覺自己的嗓音不太對勁了吧。“隻是?”


    “當然,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擔憂。”


    “在柏木與那位好朋友之間,有什麽會讓您感到擔心嗎?”


    “也可能是我多慮了。”龍澤證人又低下了頭,似乎不這樣做,他就無法繼續說下去,“柏木時常會過於深入地思考一些抽象的事物。這也是他這類男孩常有的現象。”


    藤野檢察官點了點頭:“柏木的父親也在本法庭上作出過類似的證言。”


    “是嗎……我也經常和他討論這些抽象的話題。人為什麽要在這個荒唐無稽的世上生活?人生的意義到底在哪裏?怎樣才能找到生活的價值?諸如此類。”


    神原和彥揀起健一掉下的鉛筆,用手指把玩著。


    “喜歡思考這些問題的柏木,似乎對那位以不幸的方式失去雙親的朋友非常感興趣。對柏木這種感興趣的方式,我有些放心不下。”稍事躊躇後,龍澤證人果斷地說,“雖說沉湎於深思不是什麽壞事,可他時常會過於熱衷,甚至出現完全不考慮對方感受的言行。”


    “您覺得柏木並不顧及那位不幸成為孤兒的學生的心情或處境,是嗎?”


    “是的。嗯,就是這麽回事。”


    “就交友方麵而言,這樣的動機確實過於理性。可問題是,柏木又怎麽會知道那位朋友的過去?是那位朋友自己告訴他的?”


    “出於性格,他不會主動將那種事情告訴別人。”


    龍澤證人又摸了摸脖子,做了個鬆開領帶的動作——盡管他並沒有打領帶。額頭上冒出一層薄薄的汗水,微微發亮。


    “那是我的過失。”


    他的舌頭有些不聽使喚。


    “由於他是那樣的學生,我平時格外注意他一一包括健康方麵,與他家長的聯繫也比其他學生多得多。他的養母會來補習班和我麵談。有一次他養母來時,正巧柏木也來了。他聽到了我們交談的內容。剛才我說過,我允許學生們隨意出入,而柏木特別喜歡在別的學生不來時,到補習班來找我聊天。不好意思……”


    龍澤證人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至少柏木對我說,他就是這樣知曉的。”


    “那大概是什麽時候的事?”


    “是三年前的六月份,關閉補習班的一年半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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