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我發誓絕沒有這種事。首先,我這種長相,怎麽可能有女人會接近?像質善老闆這種有錢人的話,倒還有可能。”


    吾兵口—聽也慌了,“你不要亂說話。我家可是有媳婦的。”


    雖是許久以前的事,但是要助知道,吾兵衛曾經想娶一個茶館女人當續弦。這親事後來吹了。因為那女人另有情人,接近吾兵衛是看上質善的財產。這對吾丘衛來說是痛苦的回憶。


    “總之,我完全沒有那回事。”要助又補了一句,接著將膝蓋往前挪一步,“質善老闆,我製作的掛燈一定會畫上一朵侘助花,這你也知道吧?”


    叫賣蕎麥麵的小販或小酒店,為了吸引客人並作為夜晚的照明,會在攤子或鋪子前掛上掛燈充當招牌,通常在燈籠紙上直接寫上鋪子字號或生意別。盡管寫一個賺不了多少錢,但隻要有人拜託要助,他總是一口答應。


    然而,通常隻要寫上字號或“蕎麥麵”、“飯”就可以交差了,但是要助必定會麵上幾筆,而且每次畫的都是侘助花。


    侘助別名唐椿,是一種樹,開的花像山茶花,有紅、粉紅、白等三種顏色,但並不是隨處可見的樹。侘助花的顏色明明跟山茶花一樣漂亮,開花時卻總是悄悄地、孤寂地垂著花瓣,那模樣很得偏愛枯寂優雅的風雅人士的喜愛,尤其風流雅士很喜歡在院子裏種植,而且在俳句裏常被用來表示冬季。


    “嗯,這我當然知道。那是你喜歡的花。”


    吾兵衛曾聽說要助打從年輕時便在掛燈上畫侘助花。吾兵衛曾向他為什麽畫那種罕見的花,要助有點難為情地說——


    他以前還在招牌鋪師傅家學習時,隔著籬笆,住著一對醫生父女,那戶人家的小院子有一株侘助樹。當然,那時要助還不知道樹名。


    “那町醫生的女兒,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可是,我和她的身份相差太懇殊,根本不可能有所接觸。雖然對方看上去也不是什麽有錢人家,但畢竟生長環境不同。”


    原來年輕時的要助,將醫生那經常低著頭的清純女兒,聯想成隱在綠葉間的侘助花。有一天他看到那女兒獨自在院子,於是鼓起畢生的勇氣,與對方搭訕。


    “我問她,這花很漂亮,到底是什麽花?”


    姑娘告訴要助這花叫侘助。又說,雖然沒有山茶花的華麗,但這花看起來很寧靜,我很喜歡。


    那姑娘不久便嫁人了,要助的單相思也就此結束,但對侘助花有了特殊的情感。之後,他便開始在隻需寫上呆板字麵的掛燈上畫起粉紅色的侘助花。


    “—開始,我是懷著有點甜蜜的情感的。但光是這樣的話,大概要不了多久我就不會再畫了。可是,我畫的帶花掛燈逐漸受到歡迎。基本上那是十分罕見的花,聽說客人看到花會不禁停下腳步。我正是因為那掛燈才有了信心,這才敢獨立門戶,做招牌生意。所以,就算我已經忘了那個醫生的女兒,但仍繼續麵上侘助花。對我來說,那也是吉利花。”


    二十多年來,要助一直在掛燈上畫著粉紅色的侘助花。認識質善那時,他當然早就這麽做了。若有人問他為什麽畫那個畫,對方要是泛泛之交,他便說:“很漂亮吧,是我喜歡的花。”對方要是像質善這樣交情好的客人。他便說出昔日那淡淡的戀情——他向來如此。


    然而,事情就發生在兩年前,也就是製作町河畔一家蕎麥麵鋪掛燈時。


    “那老闆娘是個大美人。”


    所以盡管不是很熟,但因為對方開口問了,他便老實說出為什麽麵侘助花的原因。美人老闆娘—聽便捧腹大笑。


    “我那時羞得臉上幾乎要著火了。”


    那老闆娘人很壞,竟然每次都讓鋪子裏的客人和認識要助的人看那掛燈,把他的戀情說出去,讓客人當下酒菜。


    “可是,對方是客戶,我也不好生氣。”


    也有聽了老闆娘的話來找要助製作掛燈的客人。這種客人總想聽要助親口說出昔日的戀情,而且是抱著好玩的心理。


    “連我也受不了,有—次生氣了,於是瞎編—個故事。”


    “瞎編?”


    “嗯。我說,我沒跟町河畔的老闆娘說實話,其實真正的原因是這樣的。”


    因是臨時胡謅的,編不出複雜的故事。恰好那時要助的女兒們喜歡讀有插圖的通俗小說,要助便借用小說裏的故事。


    “那個故事說的是因為火災而失散的母女的艱辛,很好看……”


    要助便借用小說精彩的地方,隨便編了個故事。


    “我有個因為火災而失散的女兒,我相信她還活著。和她失散時,她還很小,但是她知道我喜歡侘助花。所以每次有人找我製作掛燈,我心想要是畫上侘助花,也許有一天女兒會看到,便可以和她重逢也說不定,所以才每次都畫侘助花。”


    吾兵衛在心裏暗暗叫好。就要助來說,這故事編得太好了。


    “我想,這種故事應該就沒有人會再取笑了。可事情沒那麽簡單,對方還是笑著問我真的假的。”


    他本來就是個不善於說謊或編造事情的人。要助說,他覺得很厭煩,之後,不論何人何時問起,他都絕口不說畫上侘助花的原因,而他也始終如此。


    “既然這樣,那不是很好嗎?不懂風流、不尊重別人回憶的人。別理他們就是了。”


    聽吾兵衛這麽說,要助撫擘著後頸點頭說:“質善老闆說得很對。那樣做的確很好。”


    要助像是怕別人聽到似的,壓低聲音如此說道。吾兵衛探出身子說:“結果,之後又有什麽事嗎?”


    “之後……”


    要助又是一副難以後齒的模樣,然後嘟嘟囔囔地說:“如今,我因一時氣憤隻說過一次的胡謅故事,竟招來惡果。”


    “你是說……”


    吾兵衛恍然大悟,這就是為什麽你說你有私生子的原因?


    “是的。”要助一副打心底吃不消的表情,“這是四五天前的事。有個女人來我家,說她看到那掛燈,並聽鋪子的人說了掛燈的故事。”


    已猜出結果的吾兵衛皺起眉頭,要助無奈地點頭。


    “她說,阿爸,我就是阿爸那個失散的女兒。”


    三


    前來認父的假女兒,名叫阿雪,二十四歲,是根津神社附近的普通人家的女兒。


    好不容易風邪好了的吾兵衛替完全沒轍的要助前去探訪,而那個住家一眼就不難看出是以某種職業為生的女人住處。當然或許一般人不會視姨太太為一種“職業”。


    不巧,阿雪塚似乎沒人在。撲了個空,令吾兵衛很失望,反正也是順便打發時間,他拜訪了鄰近的幾戶人家,套對方的話,看能不能打聽出有關阿雪的事,結果大家都說了,而且都是壞話。


    納阿雪為妾的是日本橋那一帶的一家大鋪子老闆,與阿雪的年齡似乎相差很多。阿雪住在老爺提供的住處,前後算算大約有三年了,這期間,她不但不與鄰居打招呼,連擦身而過時也從不微笑。她一方麵一副不把窮人看在眼裏的姿態,另一方麵卻又若無其事地對鄰近的年輕男子送秋波。老爺不在時,她無所事事地到處玩,老節來時,即使大白天也關上木板滑門窩在家裏喝酒吵吵鬧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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