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阿信在院子擺設石燈籠,也在石燈籠下埋了蘑得光亮的鏡子,祛除久美的作祟。


    後來事情變得如何?


    結果是:什麽都沒變。阿信不但沒有被休,而且與繁太郎依舊過著親親熱熱的日子。阿靜和阿鈴則完全恢復了活力,再過不久,阿靜也因對方懇切的求親,即將嫁進旗本家。兩人與阿信的交情一直很好——與昔日無異。


    阿信依舊受到木屋大夥兒的敬愛和疼惜。


    阿信請來磨鏡的人將鏡子磨得光亮,她照著鏡子,有時會這麽想:看吧,我或許也會漸漸變成美人吧?


    注一:一貫為三點七五公斤。


    浴蘭 皋月


    莊助的夜著


    一


    據說,莊助在馬喰町舊衣鋪找到那件夜著(注一),是稻荷屋過完每年慣例的七夕祭的第二天。


    稻荷匿是家小酒屋,在深川小名木川的高橋東邊橋畔靜靜地掛著招牌。鋪子門麵小,隻要十個客人就足以擠得鄰座的人手肘互碰,但因這家鋪子已是老字號,光老闆五郎兵衛一個人常忙得慌手慌腳。


    莊助在稻荷屋幫五郎兵衛做事以來,這年夏天剛好是第五年。至今有關莊助的獨居生活,五郎兵衛很少過問,但這回對莊助在舊衣鋪買了夜著一事,卻有點好奇。因為是平素沉默寡言的莊助主動提起的,而且他當時的表情顯得格外高興。


    “老闆,那看起來像是新的。是用上等麻布做的,蓋著睡覺,幹幹爽爽的很舒服。”莊助如此說道,很得意自己買到好貨。


    莊助雖是個三十過半的大男人,有些地方卻像個涉世未深的孩子。五郎兵衛當然深知這一點,但還是覺得有點怪。不過是一兩件夜著,為什麽這麽高興?


    “喂,莊助,你是不是打算成家了?有了喜歡的女人,才買新夜著吧?”


    五郎兵衛一邊攪拌涼菜的調味味噌。—邊套話,莊助耳朵微微漲紅地搖著頭說:“沒那回事。要是有的話,怎麽可能不告訴老闆?我雖然很笨,但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傢夥。”


    莊助突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明明沒必要,他竟然四處搬動給客人坐的舊醬油桶。五朗兵衛撲哧笑了出來。


    “已經掃過地了,你別再弄得到處是灰塵。你剛剛為什麽轉過去那邊?”


    “對了,我是想掛簾子。”


    耳垂還漲紅的莊助,搬下沉甸甸的繩簾走了出去。五郎兵衛強忍著笑。


    那晚,莊助沒有再提起“好貨的夜著”。莊助本來就是一見到客人反而比平常更寡言的人,再說,五郎兵衛也沒放在心上。話雖如此,五郎兵衛仍記得,自己當天邊做生意邊用眼角觀察莊助。


    (果然是發生了什麽事。)


    五郎兵衛怎麽看都覺得是這樣。他好幾次看到莊助臉上一副幸福的模樣,不論是送酒給客人或收拾盤子時,嘴角有時會無緣無故地浮現微笑。


    那晚,鋪子打烊後,五郎兵衛回到老伴兒阿高和獨生女阿由等著的住處時,對莊助那暗自微笑的表情仍揮之不去。莊助的那個笑容,無邪、坦率且充滿喜悅,五郎兵衛一想到不禁也浮出類似的微笑。


    “你也真是的,怎麽—個人邊想邊笑?”


    “阿爸,你有毛病!”


    在座燈旁緊挨著頭縫製窄袖服的老伴兒和女兒,分別這麽說道。


    “唉,對不起。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五郎兵衛雖然覺得把莊助當成下酒菜有點過意不去,但畢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幹脆就說出來吧。於是。五郎兵衛將莊助在舊衣鋪買到麻布夜著的事,告訴了老伴兒和女兒。


    “原來是這樣。”阿高笑了出來,“莊先生一定有喜歡的女人了。這不是很好嗎?”


    “你也這麽認為嗎?我也這麽認為,所以問了莊助。”


    “難道他說不是?”


    “耳垂都漲紅了。”


    阿由—聽也微笑著說:“這點倒是很像莊先生。”


    今年春天滿十八歲的阿由,是五郎兵衛和阿高引以為傲的女兒。連說話刻薄的大雜院管理人都這麽說,到底要怎樣扭轉你們夫妻的哪個地方,才會生出那麽漂亮的女兒,實在想不通!


    隻要是說女兒好,別人那樣說。五郎兵衛也不會生氣。甚至他有時也會這麽想,管理人說得沒錯,對他們夫妻來說,那的確是個容貌過於出色的女兒。


    等今年夏天—過,秋風剛吹起時,阿由將嫁給川崎的一家幹貨大批發商。五郎兵衛的稻荷屋,隻有那家批發商的招牌大。雖然兩家的規模相差懸殊,但五郎兵衛認為,那沒什麽,反正自己的女兒到哪都不輸人。


    (我過去的苦沒白吃。)


    望著女兒的臉,他可以坦蕩蕩地這樣想。五郎兵衛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的父親。


    二十年前,五郎兵衛三十歲那年,獨立經營稻荷屋。當時鋪子比現在小,與其說是小酒屋,倒不如說是比攤販稍好些要來得恰當,所以五郎兵衛一個人也照顧得來,但賺的錢也僅夠他勉強餬口而已。


    阿高是當時五郎兵衛進貨的一家酒批發商的下女,因而與五郎兵衛認識。稻荷屋開店約—年後,兩人才結為夫妻,當時兩人費心商討後,決定拜託阿高鋪子的老闆讓她繼續待下來,而五郎兵衛則負責經營稻荷屋。不久,阿由落地了,阿高依舊背著嬰兒做事。那時日子仍苦得不得不這麽做。


    為了餬口過這樣的日子,這對夫妻不知不覺竟也習慣了,二十年後的現在,即使稻荷屋的生意好到需要雇莊助幫忙,阿高依舊在酒批發商當下女,至今從未以老闆娘的身份出現在稻荷屋。因此有些老主顧以為五郎兵衛仍是個單身漢。


    每天天亮前起來一起吃過飯,阿高便到酒批發商做事,五郎兵衛則前往魚市。晚上,五郎兵衛關上稻荷屋,從高橋橋畔通過兩個町大門回到家時,阿高也回來了——大致都是這樣。然後一起吃很晚才吃的晚飯,之後就寢。


    然而,正因為阿高二十年來都在同一家鋪子認真工作,才有阿由這回的親事。這是阿高做事的那家酒批發商老闆提起的。對方的幹貨批發商與阿高工作的鋪子是老交情。這門親事,阿由要嫁的少爺是日後的繼承人。


    這門親事對阿高做事的那家酒批發商來說也很重要。老闆認為,既然是阿高的女兒,一定沒問題。而老闆會這麽說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阿高做事向來盡心盡力。雖然她是通勤下女,但是在鋪子的下女中地位最高,掌櫃們也對她另眼看待。過了七十七歲生日退隱的大老闆身邊瑣事也都讓阿高負責。他說非阿高不可。


    話雖如此,阿高是個懂分寸的女人,最初老闆提起這門親事,她說不能擅自答應拒絕了。阿高說,我家女兒不是那種當少奶奶的人。


    阿高認為反正—輩子都得做事,很早就費盡心思讓阿由學得一技之長。因此,阿由現在已有一身卓越的縫紉技術,甚至往後可以靠此為生。但是另—方麵。則完全沒有讓阿由學習禮儀方麵的事,就這一點,阿高便不能答應這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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