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約現身的足立則生理了個清爽的髮型,穿漿得筆挺的襯衫,還有學生風味的格紋背心。本人似乎也很害臊,解釋道:


    「這是老闆兒子的舊衣。」


    「非常適合你。」


    我們用冰啤酒幹杯。


    「害杉村先生為我擔心,我請客。」


    「哪裏的話,我什麽事都沒做啊。」


    「我和杉村先生素昧平生,你卻真心為我著想。」


    足立說從北見夫人和司那裏聽到許多事。


    「既然你這麽說,這杯啤酒就讓你請客吧。」


    看見端上桌的料理,他既驚訝又開心,邊吃邊稱讚「真美味」


    「我啊,因為有前科 」


    「嗯。」


    「杉村先生知道吧,拘留所和監獄的飯……」


    不可能有這麽好的菜色,他說。


    「隻有飯量特別多,所以會愈吃愈胖。高越的太太——不對,井村小姐,在那裏一定很難熬吧。」


    井村繪裏子犯下傷害致死罪遭到起訴,已被保釋。她會拿起水果刀,並不是出於殺意,但法官,認定她有恐嚇不願分手的高越,視情況想傷害他的意圖。


    「聽說律師人很好,是一個女律師。為了肚裏的孩子,她會努力讓判刑輕一些。」


    至於保釋金,是她以前工作的店家媽媽桑和同事幫忙籌措的。


    「她說自己無依無靠,其實並不是呢。」


    足立則生感觸良多,是在對照自身的處境吧。


    「兩人鬧分手的原因,也會在公判時被搬出來吧。」我說。


    「那當然。」


    我在足立又要陷入自我嫌惡前,急忙開口:「那麽一來,警方也會針對高越先生的過去進行調查。」


    我也被警方找去問話,他接著道。


    「是住宅貸款詐騙。」


    以購買透天厝或公寓為由,向金融機構貸款購屋資金,但實際上並未買房,直接捲款潛逃。


    「我呢,是負責當『演員』的。」


    「演員?」


    「假裝購屋者的角色,是簽約的當事人。」


    當然,憑足立的經濟能力,貸款不可能通過。


    「所以要捏造一個假身分。我需要的隻有這副身體,還有照著高越那夥人的交代說話的嘴巴。」


    這些「演員」,多是從生活窮困者挖角而來。


    「遊民也一樣。如果是完全習慣那種生活的人就沒辦法,但我這種半吊子就頗受器重。」


    隻要把外表打理幹淨,看起來就像鼓足勁要首次購屋的上班族。


    「要買的是住宅,所以不能找年輕人。同樣是『演員』,從學校退學,也沒有工作,想要吃喝玩樂的錢而四處遊蕩的年輕人,頂多隻會被找去做手機或消費者信貨的詐騙。」


    「當時你常接到這種有賺頭的工作?」


    他點點頭。「我想盡快脫離那種生活。即使得少吃幾頓飯,我也會注意自己的穿著,保持清潔。所以高越那種人一眼就看出:啊,這傢夥一定會上鉤。」


    足立說,高越勝巳並非住宅貸款詐騙的首腦,而是底下受僱的工作人員。


    「那傢夥有自己的業績要顧。做的雖然是詐騙,還是有業績要求。」


    「你知道詐騙集團的母體是怎樣的組織嗎?」


    「原本好像是代理店。高越喊社長的那個人,乍看之下是個和善的大叔。」


    足立跟那個人講過一次話。


    「隻要幹一筆差事,就算是我這種傻子,也知道自己成為住宅貸款詐騙的爪牙。所以,我向社長抗議怎麽可以這樣,不料——」


    社長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不是生氣或恐嚇你?」


    「就是啊,他露出像小孩子般快哭出來的表情。」


    ——比起我們,那些銀行員幹的勾當更惡質。


    「他說,我們是在為那些被銀行害死的夥伴報仇 」


    事實如何,不得而知。那可能隻是詐欺師操縱別人的話術,但對當時的足立則生似乎效果十足。


    「你做了多久?」


    「也沒多久,我當演員總共上陣三次。」


    這樣算多的。


    「因為怎麽樣都會被監視器拍到,不管是變裝或留鬍子,三次已是極限。大部分的演員都隻做一次,拿點錢,用過就丟。」


    高越等人的集團在首都圈四處流竄作案,但社長似乎是從關西過來的。


    「社長的上麵,是不是還有什麽人?」


    「社長的上麵?」


    「這樣說挺怪,就是幕後黑手。」


    足立笑出聲。「即使有,也不會出現在我這種小嘍羅麵前。」


    這倒也是。


    「不過,或許跟黑道幫派有關。」


    「有沒有人負責訓練你們這些演員?」


    「我的時候是高越,還有他喊『前輩』的人。」


    據說不乏女員工。


    「她們會扮成演員的老婆。通常購屋時,都是夫妻一起去簽約吧?」


    「是啊。」


    「可是,很難找到適合的女演員。年輕女孩的話是有啦。」


    「高越先生他們是怎麽加入集團的?」


    足立則生靠在椅背上,望著我。「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唔,說的也是,他們不可能像我這樣,是在路上被招攬。」


    詐騙集團偽裝成公司組織,便可召募員工,募集人手吧。但實際執行的階段,一定會有人表示「我不能做這種工作」,臨陣脫逃或報警。


    「是麵試的時候,由社長篩選嗎?好比覺得這個人沒問題、這傢夥做不來之類。」


    雖然不太莊重,但想像起來滿好笑的,足立噗哧一笑。我也跟著笑。


    「從那之後,我就沒辦法踏進水族館。」


    水族館不是都有動物表演嗎?他繼續道。


    「像是海獅或海豚的表演。看到那些表演,我就受不了。」


    我覺得自己和它們一樣。


    「訓練師會拿著食物在它們麵前引誘,加以調教吧?就跟那時候的我一樣。」


    足立急忙搖頭,仿佛要打消這句話。


    「這樣說對訓練師太失禮,而且其實也不一樣。比起我,能逗觀眾開心的海獅和海豚高級得多。」


    我替他斟滿啤酒。


    「那時候我什麽都沒在想,滿腦子都是賺錢,過正常的生活。」


    「你認為高越先生和社長在想什麽?」


    足立則生眯起眼。


    不知道,他搖搖頭。


    「高越對他太太——井村小姐的父母自殺的事……」


    「嗯,高越先生知道。所以,他告訴井村小姐,我會替你拿回父母虧損的部分。」


    「但挖角我的時候,高越還沒認識井村小姐。」


    笑眯眯的老闆,送來熱騰騰的炒飯。蒸氣另一頭,足立則生遙望著遠方。


    「他可能什麽都沒在想,也可能想很多我根本猜不到的事。」


    肯定是其中一邊,他說。


    「沒有中間。不是空白,就是塡得滿滿的。要不然沒辦法像那樣騙人,我是這麽認為。」


    換個說法,是不是「沒有自我」和「隻有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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