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商新天地協會在末期垂死掙紮推出的計劃。


    「何時發現被騙的?」


    美和子嘆氣,「去年七月,那個姓小羽的代表被捕,警方進入協會搜索的時候。」


    「在那之前呢?」


    她搖搖頭。迫田女士看到小羽代表被捕的新聞,驚慌失措地打電話給女兒。


    「我也……說不出話。」


    一開始,美和子忍不住吼母親,隨即擔心地趕回家,發現母親甚至忘記照顧外婆,把存摺和日商送來的各種文件攤在桌上,茫然若失地坐著。


    我們三人分享短暫的沉默,如默禱般的沉默。一輩子正正噹噹,勤奮工作的女性,卑微地夢想著,希望能陪老母安樂度過最後一段人生,卻遭到欺騙,失去一切。這樣的情景浮現眼前。


    那是小小的死亡,夢想的死亡,希望的死亡。因此,我們安靜默禱。


    「損害金額是多少?」


    美和子眉頭又擠出皺紋,搖搖頭。「錢都是家母在管,後來調查,也不知道正確的金額。可是,應該有一千萬圓。」


    「有沒有報警?」


    「我們報了案,被問很多問題,但沒下文。」


    「自救會呢?」


    「參加那種團體又能怎樣?以前發生過許多類似的詐騙案吧?但不管哪一個案子,被害者聚在一起活動,有任何幫助嗎?就算能拿回一點錢,比起損失的金額,往往是九牛一毛,而且得花時間,根本沒意義。法院和警方對詐騙案的被害者也很冷漠。法律和社會都認為是受騙的人不對,不是嗎?」


    吐出這番責難般的話,美和子似乎忽然感到內疚,低喃一聲「抱歉」,從放在腳邊的皮包取出手帕,按住臉頰。


    「何況,我更擔心家母。起初,她無法理解自己被騙、錢拿回不來、投資的錢血本無歸,腦袋一團混亂。連負責日商會員的刑警,都無法跟她溝通。」


    總算了解情況後,迫田女士開始責備自己。


    「她每天以淚洗麵,邊照顧外婆,邊哭個不停。我……覺得家母可能會動傻念頭,擔心得要命。」


    「傻念頭是……?」我低聲問。


    「我覺得她會跟外婆一起尋死。」


    我懂——柴野司機呢喃。


    「我要為家母的名譽辯護。她不像一部分的會員,砸下大筆金錢在小羽那個詐欺師身上,成為他的信徒,家母完全是被害者。或許她思慮不周,或許她應該更小心,我也有義務好好監督家母。我們都有過失,但家母並非崇拜那個協會,隻是投資會員權。即使有人邀她買其他東西,她都拒絕,自然沒向任何人推銷。」


    美和子像律師般振振有詞。身為迫田豐子的女兒,這是必須守住的、重要的一點,現在的我非常明白。


    「外婆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至少我沒告訴外婆。不過,外婆應該看出家母的樣子不對勁,所以……仿佛被家母的灰心傳染,日漸衰弱。」


    去年九月底,美和子的外婆過世,就在日商新天地協會被舉發的兩個月後。


    「從此以後,家母頻頻前往『克拉斯海風安養院』。」


    搭乘那班公車,定期去報到。


    「第一次聽家母提起時,比起吃驚,我更害怕。我覺得家母崩潰了,不能刺激她,所以提議『我今天陪你去』,跟她一起出門。」


    然後,她目睹母親的行動,目睹母親的表情。母女共享心靈平靜的不可思議時光。


    「家母有點迷失現實,但應該不會給周圍的人添麻煩……或許我太樂觀。」


    「事實上,她並不會給人添麻煩啊。」柴野司機開口。「她搭乘我們的公車時,總會和我寒暄。」


    不難想像迫田女士提著大大的波士頓包,經過投幣箱時,向司機說「午安」、「麻煩司機了」的模樣。


    美和子又咬住下唇。


    「可是,我怕會出事,像是被警衛抓住之類的,便讓家母隨身攜帶一封信。雖然不能點明理由,但我寫著『這個人是我的母親,如果有什麽事,請聯絡我』,並註明自己的姓名、地址和電話。」


    站在相同的立場,我也會這麽做吧。


    「然後,勉強平靜度日。」


    美和子的雙眼好似忽然失焦,撇下嘴角。


    「遇上公車劫持事件,搬來我家後,有陣子她天天叨念著得去探望外婆才行。」


    迫田女士以為年邁的母親住在「克拉斯海風安養院」。


    「我告訴她事實,耐心解釋外婆已不在。不在『克拉斯海風安養院』,也不在任何地方,媽是在做夢。」


    她的話聲消沉,隨即又振作起來。


    「這陣子,她的情緒總算穩定。上星期,我們討論起外婆的納骨問題。」


    「在那之前呢?」


    「沒錯,骨灰一直留在家母身邊。真的很不可思議,外婆的骨灰罈就在眼前,家母也會供花,每天上香,卻持續前往『克拉斯海風安養院』。在家母心中,兩種行為一點都不矛盾。」


    說到這裏,美和子雙眼泛淚。她很快拿手帕拭去,淚水並未滴落。我感受到她的決心——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此刻,她看起來已不像在懺悔。


    麵對坦承秘密的女性,最近我才有過類似的經歷。井村繪裏子是真正的懺悔者,一個勁地哭。她渴求安慰、寬恕與解放,如迷途孩童般害怕。


    迫田美和子不一樣。雖然她有秘密,但不害怕也不迷惘。她想保護母親。


    但是,從誰手中保護?


    「發生公車劫持事件時,你告訴過警方這件事嗎?」


    「我隻說出家母前往『克拉斯海風安養院』的理由。家母想讓外婆住進去,但沒抽中籤,覺得很遺憾。」


    「有沒有提到迫田女士是日商新天地協會的被害者?」


    「沒有。」她突然露出要咬上來的眼神,「不說有什麽關係?事到如今,就算告訴警方也沒任何幫助,警方也不可能給我們任何協助吧?」


    我有點嚇到,不禁縮起下巴。


    「但事件剛發生時,警方應該不曉得暮木老人與他指名的三個人的關聯。即使很快査明,如果知道人質中有日商新天地協會的被害者,警方的應對或許會不同。這是重要的情報,完全沒必要隱瞞……」


    我倏地閉嘴,美和子的視線紮在我身上。


    這個人還沒全盤托出。她一定知道什麽,她還有所隱瞞。


    「杉村先生。」


    柴野司機怯生生喚道。我與美和子同時回過頭。


    「為了讓美和子小姐見我們,我說出收到錢的事……」


    是我拜託她這麽做的。


    「嗯,沒錯。」


    「但被指名的那三個人,呃……」


    我沒說——柴野司機逃避似地垂下頭。


    對,沒錯。我也陷入混亂。在見到迫田美和子前,柴野司機不可能自作主張提及。


    「沒錯,這件事是我提出來的。」


    美和子一副緊迫盯人的模樣,不屑道。


    「這樣多少能替各位省一點麻煩。要是曉得他們是人渣,各位心理上會輕鬆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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