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野不是忘記,而是盡力不去想吧。有時應該會心生猶豫,覺得不必這麽大費周章,趕快收下錢算了。然後,她的腦海是否會浮現,暮木老人獨自聽著撿來的收音機的瘦削身影?接著她會想:我得查出老爺爺是如何、又是懷著怎樣的想法存下這筆錢。


    將聯絡上迫田女士的女兒一事,傳簡訊通知兩人後,我把筆電收進包包,決定進行下一場訪査。曾是中藤史惠下線會員的女子,告訴我日商新天地協會委託外燴的業者。這名下線會員做過外燴業,因日商供應的輕食類品質實在太糟,曾提醒事務局「你們被坑了」,但沒受到理會。


    ——在飯店舉行的表揚大會,擺出的料理也都虛有其表。不肯為餐點花錢的公司,不會是什麽好地方。現在想想,實在是見微知著。


    離開集團廣報室時,我的手機響起。


    9


    起先,我完全不懂對方在說什麽。


    電話是北見夫人打來的。我隻聽得出她在道歉「給你添麻煩了」,於是反問:


    「不好意思,你說誰來拜訪?」


    「對方自稱是高越先生的妻子……雖然我還不確定。」


    北見夫人我行我素,十分沉著。


    「高越?」


    「喏,就是那個高越勝巳啊。」


    這幾天,我不斷與幾乎是初識的人見麵談話,報上名字、聽到對方的名字,腦袋有點飽和。高越勝巳?


    停頓一拍,記憶總算成功對焦。是報紙販賣店店員,足立則生殺傷案。高越勝巳不是那名死者嗎?他的遺孀怎會去拜訪北見夫人?


    「我十分鍾後過去!」


    匆匆趕往,隻見來到玄關的北見夫人,豎起食指示意我保持安靜。


    「我請她在屋裏休息。」


    新聞報導過,高越的妻子身懷六甲。我躡手躡腳跟著北見夫人進屋。


    北見母子居住的都營住宅,擺有一張以前北見偵探接待訪客的雙人椅。那名女子就仰躺在上麵,頭枕著靠墊,一張毛毯從脖子底下蓋到腳尖。大概是北見夫人幫她蓋上的吧。


    女子臉色蒼白,眼周有黑影,似乎化著淡妝,但嘴唇嚴重幹裂。我覺得仔細打量太失禮,別開目光。


    我和北見夫人在廚房餐桌前悄聲談話。「她是什麽時候來的?」


    「約莫三十分鍾前。她出現時便毫無血色,說要借洗手間,我馬上讓她進去。」


    「是害喜嗎?」


    「她懷孕五個月,早過了害喜的階段。」


    玄關有一雙民族風刺繡帶滾邊的可愛平底鞋。


    「她真的是高越先生的妻子嗎?」


    北見夫人點點頭。「她給我看過母子手冊。由於沒辦理登記,她的姓氏不是高越。」


    她名叫井村繪裏子。


    「可是,我想她就是和高越先生同居的女子。」


    「你怎麽知道?」


    案發後的媒體訪談,以馬賽克遮住井村小姐的臉,北見夫人應該不曉得她的長相。


    「她有這樣東西。」


    桌上放著a4尺寸的牛皮紙信封,北見夫人取出內容物。


    藍色封麵上,中規中矩寫著標題與日期。那是私家偵探北見一郎的調查檔案。


    「這是十月初足立先生來訪時,我親手交付的。井村小姐說,足立先生在殺傷事件前拿給她。」


    我腦袋一團混亂。足立則生偶遇高越勝巳,前來拜訪北見夫人,得知北見偵探去世的消息,隻拿到一份檔案,失望而歸。後來,他設法(以極為笨拙的方式)不斷與高越接觸,卻成為殺害高越的頭號嫌犯,目前逃亡中。


    「殺傷事件後,警方一直沒來找我,原以為是足立先生的檔案沒被發現,其實是他交給高越勝巳的妻子。」


    「這未免太奇怪。」我提出質疑,「讀過這份檔案,不就知道足立先生有殺害高越勝巳的動機?足立先生以前受騙,協助高越勝巳的不動產詐騙。檔案上應該記載著事情始末。」


    「所以,足立先生才會交給高越先生的妻子吧。」


    為了揭露「你的丈夫曾涉足這樣的壞事,是詐騙集團的一分子」,這一點不難理解,但井村繪裏子為何沒把檔案交給警方,而是藏起來?


    「不清楚她是否有意隱瞞,也許隻是說不出口。」


    「說不出口……」


    「沒有這份檔案,足立先生也夠可疑了,實際上他正受到警方追捕。就算她覺得高越先生那種不光彩的往事,不說出去比較好,亦是人之常情。」


    「不,我是刻意隱瞞的。」


    一道虛弱的話聲傳來。有時風吹過枯木間隙,會發出這樣的聲響。


    井村繪裏子從椅子上坐起,毯子推落到膝蓋,腳放下坐直。


    北見夫人立刻走近,勸道:「不用勉強起來。」


    「對不起,我沒事了。」


    她剛剛頭暈——北見夫人向我解釋。井村繪裏子似乎覺得很冷,北見夫人扶著她的背說:


    「我來開暖氣。」


    北見夫人操作遙控器,挨坐在井村繪裏子旁邊。房間狹窄,廚房和客廳的距離也近,我決定不要太靠近兩位女士,留在廚房椅子上。


    「敝姓杉村,曾委託北見夫人過世的丈夫調査,與他交情不錯。」


    井村繪裏子垂著頭,環抱身體點點頭。


    她腹部的隆起並不明顯,菜穗子懷孕五個月時也是這樣。身上蓋著毛毯,與其說是孕婦,更像是病人。


    「我一個人實在不安,所以請他來支援。」北見夫人柔聲解釋。「外子的工作我完全不清楚,但杉村先生幫過忙,對這些事情頗了解。」


    這些事情是哪些事情?聽起來有點含糊。


    「方便請教你一些問題嗎?如果覺得不舒服,請立刻告訴我。」


    好的,井村繪裏子細聲細氣應道。


    「這份檔案,是足立則生給你的嗎?」


    她又點點頭。


    「什麽時候?」


    「案發一周前。」


    中午買東西回家,足立則生追上來。


    「他表示沒有要做什麽,叫我不要害怕,渾身冷汗。看上去反倒是他怕極了。」


    她的語調像念稿般平板,但感覺不到遲疑。


    「他開口請求:太太,拜託,請看看這份文件。」


    足立則生把檔案塞進她的購物袋,她無法拒絕。接著,足立則生便轉身離開。


    「我考慮要和高越商量,可是……」


    她對檔案的標題頗在意,忍不主打開。


    「然後,我終於明白高越和那個人起爭執的原因。」


    井村繪裏子的眼神茫然,落在腳邊。


    「你有沒有告訴丈夫這件事?」


    沉默片刻,井村繪理子開口:「我沒馬上告訴他。一提到足立先生,高越就會勃然大怒,激動不已。」


    ——那傢夥又來了?他有沒有對你動手?他說些什麽?


    「那個時候,你丈夫和足立先生已發生好幾次衝突吧。」


    「高越說:那個男的在跟蹤你。」


    此時,井村繪裏子第一次抬頭看我。「請不要叫他『你丈夫』。」


    北見夫人不禁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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