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村先生是老實人,不喜歡被奉承,也不習慣被吹捧吧。可是相反地,如果碰上有人向你求助,你就無法拒絕。」


    井手動個不停的嘴唇,看起來猶如獨立的生物。


    「像間野,她就是看透你的弱點,才會依賴你。原本她就是會巴結你老婆,耍手段混進我們公司的人。光是這樣,便得充分提防。」


    「雖然不懂你要忠告我什麽,總之,你是想說沒對間野小姐性騒擾嗎?」我總算找到機會反駁。


    他撐起身體,半眯著眼看我。


    「是啊,我是清白的。間野是個騙子,她滿口謊言。」


    誰要騒擾那種女人?井手不屑道。


    「杉村先生,以前在財務部的時候,我曾陪森先生出差,在沖繩碰到颱風登陸。回程班機無法起飛,臨時安排的飯店客滿,我隻好和森先生的女秘書同房一晚,卻沒發生任何問題,也沒傳出醜聞。我就是這樣一個正人君子,你可別瞧扁人。」


    根據你的邏輯,對方是森閣下的秘書,是必須小心應付的正職員工吧?她是「我們公司的人」,而間野小姐不是「我們公司的人」,是來歷不明的野女人,所以當成下流欲望發泄的對象也無所謂,不是嗎?


    我琢磨著該怎麽辨駁,井手繼續道:


    「仔細聽聽周圍的聲音吧。要在組織裏生存,不能光憑著有限的情報行動,偶爾也得聆聽不想聽的事。你一定不曉得間野在公司散播怎樣的謠言吧?」


    「她散播怎樣的謠言?」


    居然反問,我實在太蠢。


    井手的眼中流露得意之色。他多久沒散發出這樣的神采?


    「她到處向人吹噓,杉村先生會對她那麽好,是因為你對她有意思。太太是會長的女兒,所以杉村先生連在家裏都無法放鬆。杉村先生在追求可以安心的女人。」


    你被間野咬住了,井手說。


    「園田不懂得耍詐,又人老珠黃,加上現狀安逸,不會亂來。可是,間野不一樣。她準備緊咬住你不放,如果有甜頭可嚐,就物盡其用。即使沒好處,也不會有損失,沒什麽好怕。」


    對於一個有夫之婦,還有個稚齡孩子的女人來說,這是近乎暴力的中傷。


    「在井手先生眼中,那或許是『巴結』。」我忍不住回嘴,「但如你所知,間野小姐會加入集團廣報室,是內子的要求。內子難得提出這種要求,因為她明白自身的立場。」


    你的這番中傷,等於是在侮辱今多菜穗子。我費好大的勁才壓低音量。


    「間野小姐是內子相中的人才。我們共事的期間,我也漸漸看出她的人品。你剛才的話,我無法相信。」


    井手靠在椅背上,目不轉睛地注視我。


    「噯,也對。人盡皆知,隻有本人渾然不覺,現實中會有這種事。所以,自古有一句老話……」


    井手停頓片刻,眼珠骨碌碌轉,仿佛發現有趣的東西。


    「沒看見頭頂綠帽的,隻有丈夫自己。」


    那種口氣,就像把什麽玩意好好咀嚼過,再吐出來讓我瞧個仔細。


    「總之,我已給過忠告。」


    他一把抄起帳單,起身恭敬行禮。


    「杉村先生才是,請多保重,祝你大展長才。」


    我沒吃午飯就上去集團廣報室,佯裝若無其事,檢查我不在時留在桌上的字條,和同事討論工作。辦公室裏的三個人都沒有異狀,間野和野本弟談笑的樣子也一如往常。大夥各自忙碌,俐落地做事。看來,與井手正男進行第三類接觸的,隻有倒黴的我。


    他在總部領完聘書,沒直接回家,而是刻意去「睡蓮」,會不會是在埋伏等待間野?與他道別後,我才想到這一點,真是太遲鈍,根本就是任由井手大放厥詞而已。


    這個想像,與其說不愉快,更令人噁心,也不是能隨便提出的疑問。我猶豫著該怎麽開口,或是最好別說,決定先從公事包拿出筆電。


    訪査中願意收下我名片的人,我會寫下電子郵件信箱,請他們如果想起什麽,隨時告訴我。目前雖然沒有收穫,但輕易放棄未免太沒意思。


    前野和阪本也一樣,開始尋找託運單的收件地點後,會需要寫下較長的報告或附上照片,不是簡訊聯絡,而是寄電子郵件的情形變多。柴野司機同樣使用電子郵件。


    遇見井手前,我剛在電車裏檢査過信箱,所以沒有新的來信。我喘口氣,打開「特別命令」專用的資料夾,整理今天的行動成果,打成報告。


    間野為我端來咖啡。


    「謝謝。」


    總編聚精會神地校稿。野本弟對著電腦熒幕操作滑鼠,一下皺眉,一下搔太陽穴。


    「聽井手先生說,他已接到社長室的正式聘書。」


    三人望向我。


    「他應該……沒來打招呼吧?」


    總編和間野互望一眼。


    「怎麽可能?」


    「間野小姐後來有沒有遇到不愉快的事?」


    「沒有,我很好。」她的語氣堅定。


    「這樣啊,那就好。」


    「那個人去總部後,哪有必要再過來?他沒那麽傻吧?身為社長室職員,卻鬧出問題,真的會被開除。」


    那還是別說出遇見井手的事,我暗忖著,沒想到總編接著道:「這麽一提,森閣下有聯絡。」


    他打電話來,希望暫緩的出書計劃繼續。


    「聽到井手先生的話題,立刻聯想到森閣下或許很失禮,」總編聳聳肩,「不過,他想暫緩出,似乎不是要支持井手先生,真的是夫人病況堪慮。」


    「那麽,他想繼續,是夫人的病況回穩嗎?」


    「不是,恰恰相反。」


    據說失智症益發惡化。


    「夫人終於沒辦法在自家療養,搬進『克拉斯海風安養院』。不過,夫人很想家,上次還從安養院跑出來,鬧到報警找人。」


    「這是總編聽森先生說的嗎?」


    「對啊,他在電話裏告訴我的。森先生也是想找個人傾吐吧。」


    「一個人承受這些,實在太沉重。」間野點點頭。


    我思索片刻,問道:「那場騒動是何時發生?」


    總編戴上老花眼鏡,瞥向桌曆回答:「唔,四天前。杉村先生接到特別命令那天。」


    這樣啊。我忽然想起,那天還沒到車站,就接到田中驚慌失措的電話。


    ——有警車鳴著警笛朝『克拉斯海風安養院』開去。


    原來那是在尋找走失的森夫人。


    「那種看護機構,會因入住者不見,馬上打一一〇報警嗎?通常會盡量私下解決吧?」


    聽到野本弟的低語,間野應道:「是啊,我覺得『克拉斯海風安養院』很了不起。森夫人失智症如此嚴重,仍能自行離開,表示並未被綁起來或服藥昏睡。」


    我也有同感。「是在哪裏找到夫人的?」


    「她在安養院裏。據說躲在地下鍋爐室,不曉得怎麽進去的。」


    終於找到時,她打著赤腳,全身發抖,真是令人心痛。


    「連自己家都待不住,卻能跑出病房躲起來,她有辦法做出這樣的判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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