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見的一周年忌日上門拜訪,司如此笑道。


    原則上,入住哪一戶是抽籤決定。即使以前家人住在那裏,母子倆也不一定能搬進南青山第三住宅。最後順利入住,隻能說是幸運,但北見夫人覺得「是外子在呼喚我」。


    居所不一樣,也不同棟,但北見母子在亡夫及亡父每天生活的景色中,平靜度日。將妻子留在精品店的我,就是想來拜訪他們。


    公車劫持事件的平麵媒體和電視新聞報導中,都沒公開人質的姓名。北見母子知道我被捲入,是司從網路看到相關資訊。當時他瀏覽的犯罪事件網站,「杉村三郎」寫成「杉村次郎」,由於有今多財團員工這項訊息,他才曉得是我。


    案發幾天後,母子倆打電話慰問我,稍稍閑聊過,就沒再聯絡,所以,我今天是想去北見的佛壇上個香,報告案件已落幕,我平安無恙。


    我從都營住宅土地內的兒童公園打電話,司不在,但夫人在家。她說「歡迎你來」,我一手拿著途中買的糕點,穿過都營住宅外圍染上秋意的花草叢。


    初次來訪時,都營住宅在進行修補工程。現在已完全修繕完畢,外牆分別漆成白、淡藍與黃色,外觀時尚。由於設有電梯,住戶免於爬樓梯的疲累。


    北見夫人在門口等我。司曾不小心透露,所以我知道夫人的年齡。不過,她同時具備符合年齡的沉穩,及看不出年齡的青春洋溢。


    我在佛壇前合掌。麵對唇角浮現淡淡笑容,仿佛正感到靦腆的北見遺照,我才想到他的名字也叫「二郎」。以此為開端,我和夫人聊起一郎與三郎聽起來都像假名,缺乏真實感,可是在小說和電視劇裏,幾乎不會有登場人物叫這個名字。


    「不過,人質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當過二十五年警察妻子的北見夫人,應該比其他人都熟悉犯罪事件。正因如此,她為我們的平安感到欣喜的話語,顯得特別有分量。因為北見涉入的事件,大部分是無法在所有人都平安的狀況下解決,才需要警方出麵。


    北見提過,他會辭掉警職,是受夠隻能在悲劇發生後行動。就是想設法預防悲劇發生,他才會做起私家偵探。


    「擔任談判人員的山藤警部,對於讓暮木老人過世一事感到很遺憾。」


    「啊,我能理解。」


    現場的警察都是如此,她應道。


    「若是直接與歹徒談判,聽過歹徒的話聲,這種感受更加強烈。」


    「北見先生也曾在人質事件中擔任談判人員嗎?」


    「不清楚……外子在的時候,還沒有這種明確的職務吧。往往是看情況,從負責案子的搜查總部挑適當人選,觀察歹徒的反應,見機行事。」


    如果是北見,大部分的情況應該都能勝任。


    「暮木先生年紀很大吧?而且沒有前科或案底,是個溫和的人吧?要是外子還在,或許會說時代變了。」


    手槍是從哪裏弄到的呢?夫人頗為納悶。


    「就算是買來的,手槍又不是烤麵包機,摸索一下就會用。」


    「烤麵包機嗎?」我不禁笑道。「手槍似乎可透過網路買到。這年頭,什麽都靠網路。」


    關於手槍的取得途徑,搜査總部也深入追查,但找不到確實的證據。之所以說可能是從網路上購買,也是透過我們人質的證詞,推測暮木老人十分熟悉網路。不過,老人的帳戶沒有類似的交易紀錄。警方說現金的提領,都是數千圓單位的小數目,也沒有匯款資料。


    不可思議的是,暮木老人的公寓裏沒有電腦。報紙也報導過,我相當在意,甚至特地打電話向山藤警部確認。民生委員也不記得老人住處到底有沒有電腦,至少沒有桌上型,一眼就看得出是電腦的機器。


    暮木老人使用筆電,並在行動前處理掉——大概是這樣吧。如果沒有電腦本體,無從深入調查。或許老人不想讓提供手槍的人惹禍上身。


    「真是難以捉摸的案子。」夫人為我斟滿咖啡。「外子提過,有些案子知道犯人是誰、動機或為何犯罪,警方的偵辦工作也都結束,卻教人難以釋懷。」


    「哦,專家也會這樣嗎?」


    「畢竟外子是那種個性。隻要將證據準備齊全,審判時不必擔心,接下來就無所謂,像這種人就不會在乎。」


    山藤警部也說過,連還手機之類的小事都想親自處理,是出於他的個性。


    有件事不僅是不可思議,而是根本無法理解。「在公車裏與我交談的暮木先生,伶牙俐齒到令人發毛的地步。」


    不過,民生委員認識的暮木老人沉默寡言,並非健談的人。


    「總覺得不像同一個人,令人無法釋然。」


    「劫持公車時,會不會是太興奮,話才特別多?」


    我也這麽解釋,試著讓自己接受,但似乎還是沒辦法。


    「健談或寡言,可能會受狀況左右改變。然而,舉槍瞄準陌生人,逼對方聽話,是極為異常的狀況。一向安靜的人,會因此興奮起來,滔滔不絕也不奇怪。正因平日沉默寡言,在那種情境中,才會將積壓在內心的話全部傾吐出來。隻是,暮木老人的善辯,不是那種類型的雄辯。並非表麵上的滔滔不絕,他的言行帶著一股自信——對過往人生成就的一種自負。換句話說,和民生委員描述的暮木老人性格南轅北轍……」


    我喃喃低語,赫然回神,發現北見夫人微笑注視著我。


    「杉村先生。」她的眼神帶著安撫。「最好不要多想。事件結束,一切都已過去。」


    沉默片刻,我回以微笑:「是啊。」


    將話題轉到司的近況,似乎是正確的選擇。北見夫人露出惡作劇般的表情,有些擔心,又十分期待地談起兒子交到女朋友,卻不肯介紹給她。


    「是職場上的同事嗎?」


    「不清楚。」


    「是司說他交到女朋友嗎?」


    「怎麽可能?是我從他的態度,看出好像是這麽回事。」


    那麽,介紹給母親應該還要很久。決定與對方共結連理前,司大概沒辦法帶她回家。


    「放寬心,慢慢等吧。」


    「是嗎?我和外子剛交往,就帶他回家。」


    「啊,女生跟男生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杉村先生也是?」


    我的情況是特例中的特例,隻好笑著瞞混過去。


    「兒子交女朋友,北見先生會擔心嗎?」


    「外子不在乎,隻會說順其自然。」


    遺照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這麽一提,最近如何?沒人會來委託北見先生辦事了吧?」


    北見去世後,發生過幾次不知他近況的客戶介紹新委託人,或以前受他照顧的委託人又有麻煩,造訪主人不在的公寓。


    那種情況,通常是由與北見熟識的國宅人員,或搬過來的北見夫人,親自應對來客。有一次,我偶然撞見這樣的場麵。一名有求於北見的老人拄著拐杖,一階階爬上公寓階梯,站在人去樓空的門前。轉告私家偵探已不在人世很簡單,但老人失望的神情令人心痛。對北見夫人而言,這也不是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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