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白光透進來,停在後方的警車調成遠光燈,約莫是想觀察公車上的情況。


    「哎,討厭啦!」前野仿佛覺得刺眼,抬手掩麵,惱怒地叫嚷,接著回過頭道:「司機小姐在警車上努力說明,但警方似乎不相信。」


    柴野司機在場嗎?那麽……我暗暗想著,像是算準時機,她的手機響起。


    「來電鈴聲挺可愛。」


    老人微笑道。柴野的手機來電鈴聲我也有印象,想必是女兒「佳美」喜歡的歌曲吧。她的年紀可能和我家的桃子差不多。


    老人左手拿起手機。通知來電的小燈,每次閃爍就會變化顏色。注視片刻,他把手機貼近我的右耳。


    「杉村先生,麻煩你接聽。」


    老人按下通話鍵,鈴聲停止,傳來「餵?餵?」的男聲。


    槍再度瞄準我的眼鼻。


    「喂喂?喂喂?」


    眾人的視線頓時集中在我身上。


    「——餵。」


    我出聲回應。總編嘆口氣,閉上眼。前野轉身貼在窗上,窺望外麵。


    「抱歉,你是哪位?」手機彼端的男聲問。諷刺的是,對方的語氣就像碰上前往派出所問路的民眾,而不是麵對遭遇搶劫或竊盜,衝進來求救的民眾,總之是悠哉到家。


    「我是這輛公車的乘客。」我答道,老人點點頭。


    「哦,有位小姐自稱是這輛公車的司機,她說……」


    「她說的是真的,一名乘客持槍挾持我們。」


    手機彼端一陣沉默,八成是驚訝到說不出話。拜託,振作點好嗎?我真想罵人。


    「請他找能處理這種事的人過來。」老人低語。


    我忠實地傳話:「歹徒要求找能處理這種事的人過來。歹徒在車內已開過槍,幸好還沒有人受傷。」


    我講到一半,老人拿遠手機,直接切斷。


    「謝謝你。」


    嘴上道謝,但他眼底殘餘的笑意消失。


    「你很冷靜,我能仰仗你,同伴和各位人質也能仰仗你。」


    「什麽意思?」


    老人把手機擱在投幣箱上,低語:「你巧妙傳達出劫持公車的是乘客之一的訊息。你是情急中想到的嗎?」


    我沒考慮得那麽遠。


    「我不是刻意這樣說……」


    「提及我開過槍是多餘的,但你也告知無人受傷,就當扯平吧。日本警察對類似案件慎重過頭,經常遭媒體譴責過於軟弱,可是一但有人受傷,便會失去冷靜,立即採取強硬手段。我希望他們深思熟慮再行動,否則我會非常傷腦筋。」


    「警車離開了。」前野貼在後車窗上高喊:「在倒車……啊,又停下來。」


    「不必理會警車。前野小姐,請回座。」


    「不用盯著警車嗎?」


    她以不知是站在哪一方的語氣,提出不知是站在哪一方的疑問。本人似乎沒意識到這番發言有多怪。


    老人忍俊不禁,提醒道:「別忘記你是人質。」


    「倒車?王八蛋,那些稅金小偷在幹嘛!」


    田中氣憤不已。前野小心翼翼地經過他旁邊,深怕碰到他蜷縮的龐大身軀。


    「別這麽不耐煩。」


    老人出聲安撫。田中憤怒的臉龐歪曲,猛然滑下階梯。


    「老先生,你在悠哉個什麽勁?你是認真的嗎?」


    大喊的同時,他跌坐在地板上,發出「咚」的巨響,嚇得前野瞪大眼。


    「我是認真的。托杉村先生的福,警方應該也會認真看待,噯,暫時觀望一下吧。正好,田中先生,請過來,我去坐階梯。」


    老人把手機放入斜背的包包,輕扶以臀部移動的田中,在他先前占據的位置坐下。在這短暫的期間,槍口離開我們,但隔著一段距離,加上膠帶捆住手腳,我和阪本無法即時行動。田中有機會用身體撞擊老人,可惜不能期待現在的他。


    「你說是認真的,所以剛剛的話也沒騙人?」田中腦袋裏淨想著錢。「雖然搞不清狀況,但你在這場騒動中達成目的,就會給我一億圓吧?」


    「一定。」老人回答。


    「不要這樣。」


    園田總編出聲。她的膝蓋塞在被膠帶捆住的雙手形成的圈子間,坐成小小一團。以女性來說,她的個子不算嬌小,或許是姿勢的緣故,看起來像是縮水。


    「不要再談錢了。」


    話聲也有些縮水。令人驚訝的是,話聲中帶著哭音。


    加加減減,我已在這個人底下工作十年。對於總滿不在乎地道出辛酸或嘲諷、鮮少給予稱讚,但幾乎不曾錯誤評價別人的園田瑛子,我自以為認識頗深。然而,我的自信逐漸動搖。從剛才起,她先是麵對槍口也不以為意地嗆辣發言,又突然怯懦地縮成一團,板起臉毫無反應,種種表現令人眼花繚亂。若她這時哭出來,我一定會慌了手腳。


    「喂,」阪本抬頭,「聽到沒?外頭鬧哄哄的。」


    我沒看表,不曉得實際上花了多久時間,感覺頂多三十分鍾。一回神,警方的裝甲車已包圍公車。


    車門那一側貼近水泥牆,等於遭三方夾擊的狀態。迎麵而來的裝甲車坐著也看得見,但無法確認旁邊和後方的情況。在老人的指示下,前野觀察窗外回報給我們。


    她莫名其妙的感想逗笑了老人。


    「來這麽多護送車幹嘛?要載我們嗎?」


    阪本替愉快地咯咯笑的老人指正她:「不是護送車,是裝甲車。」


    「那是載囚犯的車子吧?窗戶有很嚇人的鐵絲網。」


    「裝甲車也一樣。為了保護車裏的警官,才製造得那麽堅固。」


    數不清的警車趕抵現場。警示燈照得我頭昏眼花,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光線也會像噪音一樣「吵」。


    附近住家也有所變化。原本黑暗的窗燈火通明,人聲嘈雜。遠方傳來擴音器的聲音,約莫是警方在廣播。


    三十分鍾之間,柴野司機的手機響起好幾次,老人卻完全無視,仿佛在等待周圍安靜下來。


    裝甲車就定位,警車不再移動後,手機又響起。老人開口道:


    「前野小姐,我想請杉村先生坐到駕駛座,麻煩你幫忙他。」


    前野眨著眼,望向空蕩蕩的駕駛座。「要讓杉村先生開車嗎?」


    「你是個好心腸的女孩,就是冒失了點。」


    老人溫柔地責備,前野縮起脖子說:「對不起。」


    站起身並不困難,但要爬上駕駛座的窄梯不容易。畢竟小學運動會的家長比賽項目不包括袋鼠跳,我跌跌撞撞,額頭碰到駕駛座後方的隔板,眼冒金星。


    「杉村先生,辛苦了。」


    坐在中央階梯的老人稍稍提高嗓門。


    「駕駛座的操作盤上有照明開關吧?請打開車頭燈,按兩下喇叭後,再熄燈。」


    「老先生,那是什麽信號?外頭有你的同夥嗎?」


    恍若沉浸在一億圓幻想中的田中,久違地重返現實。當下,我也浮現相同的疑問,焦急思考著


    怎樣才能不必聽從老人的指示,或至少稍稍拖延時間。


    不料,老人回答:「我沒有同夥。這是……唔,算是談判開始的信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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