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她在伸手一碰就會發出咯吱聲響的巷子大門旁,發現了另一個腳印。


    這回腳印是朝走出大門的方向而去,比剛才那個模糊。


    阿靜不禁仰望大門上方。房東所寫的簡略名牌裏,「莊太」兩字仍與其他房客的名字並列,掛在那兒。


    阿靜走出大門,繼續往前找,卻找不到其他腳印。


    很難不叫人想起昨天大家所說的岸涯小鬼。


    這腳印,如果這是莊太投胎轉世後的腳印,而且他想回到自己和角太郎身邊的話——


    阿靜搖了搖頭,打消這個念頭。


    不可能有這種事。這大概是鄰家的辰造又喝醉酒回來時拖著踉蹌的腳步留下的。由於喝醉了走錯門,才在阿靜家門口留下腳印吧。


    阿靜拿著掃帚,將兩個模糊的腳印掃掉。萬一讓孩子們看到了,會引起騷動。


    腳印雖然自地麵上消失了,卻在阿靜心中留了下來。這可就無論如何也掃不掉了。


    接連的第二天、第三天,腳印又出現了。


    3


    第四天晚上,阿靜終於下定決心。


    她決定到錦係渠,也就是擱下渠一趟。她想親眼去瞧個究竟。


    岸涯小鬼是否真的會出現,而那小鬼——是否真如麥飯舖那個遊手好閑的男人所說的,是人投胎轉世的。


    (我要去看看,那到底是不是我家那口子投胎轉世的。)


    從三之橋到錦係渠,以女人的腳力必須走四分之一個時辰。再說,妖怪不可能於白天出現,不到傍晚過後,去了也沒用。


    太可怕了。


    莊太還在世時,阿靜曾去過夜市,也曾在傍晚到大川旁乘涼散步。


    可是,單獨一個人過日子以來,要阿靜在傍晚出門,簡直要有自二樓跳下去的勇氣。


    何況自從七怪事造成轟動之後,連釣客都罕得到擱下渠那附近,婦孺就更不用說了。姑且不管是否真有駭人的聲音向人呼喚「擱下」,在這之前,大家早就知道那一帶非常荒涼。


    角太郎怎麽辦呢?阿靜猶豫不決。將他留在屋裏,她也不放心,托阿豐照顧的話,就必須找一個圓滑的藉口。阿豐那人相當敏感,軟弱的阿靜一經她追問,恐怕會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一起帶去吧,最後阿靜這麽決定;緊緊抱在懷裏就行了。再說,如果,如果那妖怪是莊太投胎轉世的,如果莊太是為了想見阿靜和角太郎而回到這裏的話,那就一定不會傷害阿靜母子,或許見到角太郎還會很高興。


    所幸,今晚是個月夜。


    五刻半9時,阿靜抱著熟睡的角太郎,隻手提著燈籠走出大雜院。萬一途中有人間起,就說孩子急症,要帶去看醫生。


    阿靜沿著豎川一路小跑步,經過北辻橋。在不見燈火也不見行人的街道舖子之間,阿靜猶如膽小的老鼠,盡量住陰暗處跑。夜路實在很奇怪,總覺得背後有人跟蹤。


    擱下渠正如其名,像被整個城市擱在後頭那般,是個荒涼的地方。稀稀落落的樁子像老人的牙齒,上麵纏著濕漉漉的蘆葦葉。阿靜頭上搖曳的柳枝,每逢有風吹起,便像煙霧般左右飄蕩,並發出低微的竊竊私語聲。那聲音,聽在阿靜耳裏,像是在說「兮兮兮……兮兮兮……」;仿佛有人在打冷顫似的。


    阿靜麵向溝渠靠著柳樹幹,俯視深深沉滯的漆黑水麵。


    兮兮兮……兮兮兮……。


    四周鴉雀無聲,隻有柳枝搖曳。


    這樣到底等了多久?


    除了靜寂還是靜寂。阿靜因為害怕與悲傷,又想到自己怎麽會迷迷糊糊來到這裏,盆發覺得自己和角太郎很可憐,不禁哭了出來,接著她轉身邁出步伐打算回家。


    這時,有個像要揪住阿靜的聲音響起。


    「擱下。」


    阿靜的心髒簡直要跳出來了。


    她呆立原地。


    「擱下。」


    那聲音低沉沙啞,卻大得隔著一條街也能聽到。不是人聲,人不會發出這種聲音。


    阿靜緊緊抱著角太郎,回過頭去。


    「擱下。」


    那個聲音再度響起。


    「是你嗎?」


    阿靜鼓起勇氣,好不容易才出聲問道。她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是莊太你嗎?」


    過了許久都沒有回應。柳葉在風中作響。


    「阿靜。」


    那聲音說道。


    阿靜的手起了雞皮疙瘩,一股寒氣自頭頂貫竄全身。


    「是莊太你嗎?」


    阿靜全身不停地顫抖,她往溝渠靠近一步,舉起燈籠照看。


    那聲音哀嘆地說:


    「見不得人。」


    接著傳來撲通跳進水中的聲音。


    阿靜茫然呆立了一會兒,隨即轉身逃開。那東西呼喊我的名字,而且還很痛苦地說「見不得人」。


    絕對錯不了,那是莊太。他為了見我和角太郎,變成見不得人的岸涯小鬼,卻無法回到自己家來相會,也無法在我麵前現身,隻能哀嘆一聲,逃進水中。


    阿靜邊哭邊跑,來到可以看到大雜院大門時,才放慢腳步。角太郎醒了,一副莫名其妙地仰望著母親的臉。


    「阿靜。」


    阿靜聽到有人喊她,嚇了一大跳。


    原來站在眼前的是阿豐。


    4


    「如果真是這樣,一定要祭拜,想辦法讓莊太瞑目。」


    聽阿靜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阿豐斬釘截鐵地如此說道。


    阿豐說最近覺得阿靜顯得奇怪,早就在留意她了。今晚阿豐發現阿靜悄悄出門,自己追到半路跟丟了。


    「可是,我該怎麽做呢?」


    阿豐握著邊擦淚邊喃喃自語的阿靜的手說:


    「明天晚上,我陪你去。你明天要跟莊太好好說,問他到底你要怎麽做才好。」


    於是,第三大晚上,在同一時刻,這回和阿豐手牽手,阿靜再度前往擱下渠。阿豐幫阿靜背著角太郎。


    阿靜則是除了燈籠之外,又捧著笊籬,裏麵盛了幾片鯉魚肉。


    這本是窮人家平素吃不起的東西,但莊太生前很愛吃鯉魚生魚片。今晚是阿豐的建議,雖買不起整條鯉魚,至少買些魚頭和幾片魚肉給莊太。


    站在昨晚那棵柳樹旁,阿靜鼓起勇氣呼喊:


    「莊太,阿靜來了。」


    她接著又說:


    「莊太,沒什麽見不得人的。隻要是你,不管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怕。角太郎我也帶來了。請你出來和我們見見麵,至少讓我們聽聽你的聲音。」


    阿豐以眼神示意,催促阿靜將笊籬內的鯉魚拋到水裏。


    撲通——撲通——撲通。


    水麵出現漣漪,旋即消失了。


    阿豐這時突然扯阿靜的袖子。


    「噓,有人來了。」


    吹熄了燈,兩人慌忙躲進蘆葦叢裏。


    兩盞燈籠搖搖晃晃地挨近。像是赤腳踩在地麵的腳步聲,來到溝渠附近,走走停停,猶豫不決了好幾次。


    「我們回家吧。」女人的聲音說道。


    「不,不行。總之不看個究竟不行。」男人的聲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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